待我长发及肩
已有 793 次阅读 2015-08-08 09:58心理学分析说,每一个假小子的背后,都有一个想要儿子的父亲。的确如此,我出生在长江边的一个小镇,爸爸很想要一个男孩,生了我一个女孩之后,他很想让妈妈再生一个。后来当过袍哥老大的爷爷站出来,不让他生,说我们厂里都是女工比较多,打破了计划生育政策,不利于厂里开展工作。爷爷不愧是识时务的俊杰,在当时严厉的计划生育政策下,必然让我们家砸锅卖铁,我们的一个小家所幸保存下来。或许天性狂野,或许就是迎合了父亲的潜意识,我就是像假小子一样疯长,一头短发,上树掏蛋,下河摸鱼,翻墙趴火车,四处偷菜,捉蛐蛐,斗土狗,行尽一个城乡结合部少年所能消耗一切能量的事,有时候半夜两点还在外面斗蛐蛐,被妈妈拖回去暴打。而我记忆中年轻的妈妈是个漂亮的美人,她总是把头发梳出很多花样,穿着姑姑从大城市寄来的漂亮衣料做的衣服,她会用灵巧的手编织出各种钩花的衣服和毛衣。总之,我就是和她逆向生成,妈妈越美,我就越像个男孩子,妈妈控制欲望很强,我的性格又野,我和妈妈经常吵架,我们从来不像其他母女一样勾搭着肩膀上街,我和妈妈都是充满了各种明战或者暗战。直到后来看到外婆和妈妈的母女模式也是一样的,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代际相传。
我和妈妈的战争其实来自外婆和妈妈,当妈妈才11岁的时候,外公落水去世,留下三个孩子和外婆肚子里的遗腹子,妈妈排行老二。一个女人丧夫,又拖着四个孩子,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外婆曾经想过改嫁,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妈妈带领着兄弟们跪在地上嚎哭求外婆不让改嫁,外婆被求得心软,无奈断了这个念想,然后守寡了几十年。虽然艰苦的日子已经过去,几个儿女也长大成人各有家业,但是没有爱的滋养,当年又被生活所迫,日子拮据,外婆的脾气是暴躁且心狠,经常打骂孩子,这个家庭是缺乏爱的,多年以后,几个子女面对衰老的外婆,仍然没有相处的模式,相互之间充满着各种心结和怨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外婆改嫁以后,家里的经济情况不见得会更好,但是家庭的氛围应该得到改善。可是,当时11岁的妈妈哪里懂得这些,她害怕失去父亲之后又失去母亲,不让改嫁,也让外婆孤苦一生,最终也影响了几个子女的长成。
虽然母女彼此敌对,但是妈妈无疑继承了外婆的衣钵,有时候我觉得妈妈很像尤涅斯库笔下的《秃头歌女》,每天都说些莫名其妙的语言:比如今天的土豆1.8元,昨天的白菜2.8元,今天的菜咸了,昨天的菜淡了,还有很多从报纸上看到的新闻、电视上的节目,她都会像复读机一样说一遍。每天早上都要念叨我让我关好灯,关好灭蚊器,让我出门的心情灰暗。从母亲的一天仿佛可以看到一个女人的一生,一个支离破碎、漫无目的一生,每天我们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我无意批判,但是无聊和荒诞也许就是人的生存状态。我是多么地不喜欢这个充满皮实和粗燥的料质世界,妈妈总是把我从虚空中拖回现实——她就是我的妈妈,无法更改,她的命运是外婆的命运,是大多数女人的命运,我们汇聚成一条忧伤的河流,奔涌向前。
而我是不甘于这样的命运的,我只有在书里找到另外一个世界:鸵走大漠,鹰击长空、鱼翔浅底、虎啸深山、鹤舞白沙,江湖儿女,爱情情仇,万类霜天竞自由。后来也真正去行走了大漠孤烟,感受了冰雪北国,沐浴了江南烟雨,领略了大海浩瀚,才发现其实自己真的很渺小,或许你读书破万卷,走遍了世界,却也走不进一个人心里小小的城;或许你每天勤奋苦练,为伊消得人憔悴,技术总过不了从B到A这一关。阳和阴、爱和恨,得与失,有和无,都是硬币的两面,渴求成为了障碍,当有一面的能量过不去的时候,另一面的能量便显现出来。女人,她就是大地,是溪流,是花朵。这时候,需要放下自我,无需求索,只需等待——春来草自青,草长花会开。
于是,妈妈拿出谭木匠的梳子给我梳头,她说外婆从来没有给她梳过头,当年外婆时间忙,不想给她洗头,直接把她拖到理发店给她剃个光头,妈妈哭了好几天。妈妈的手有点苍老了,她轻轻地给我梳了小辫,给我扎上发夹,说:“姑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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