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事编辑工作,更多的时候过的是一种纸上江湖或电脑江湖的生活,表面上光鲜,其实拘禁于不到两个平方的办公桌上,对着电脑,或手忙脚乱,或浑浑噩噩又是一天。倒是妈妈无意中到办公室来说出了真相,你们单位好像养猪场啊,还是一格一格分开的,这句话直击脑门,《变形记》中的荒诞感油然而生。一个在书斋里,在电脑里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世界呢?当生活都幻化为每个月工资上的一堆数字,当周末被加班吞没,当发现自己成为因为领导一句话,一个升迁、一个眼神都在揣测的人,发现自己和其他人一样的平凡普通,面对一张生活中编织的错落的网,却没有能够打破它的勇气。
在这凡尘世界里,说起梦想总是有点奢侈,有的人的梦想是经营好一个咖啡馆,有的人的梦想是周游世界,有的人是拥有很多很多的物质,对于我来说,读书、写作和乒乓球,都无以称为梦想,只是在世界中确认自己的方式。有时候,只有从漩涡中沉下去,跳出来,保持着你与这个世界的距离,你才有敏感度,感受到球和生活,就像感受到自己在这个漩涡中的位置,用合理的方式去处理它,慢慢地接近于技术乃至事实的真相。独立思考,无论对于打球和生活,都是非常受用的。
每一个人,既是这个世界中孤独的岛屿,又紧密地和这个世界连在一起,乒乓球只是我和世界连接的方式,在这种连接中,我会发现不同人的人生,不同的人被时代中打下的烙印,在个人的命运里发现我们共同的命运。更或者,它只是很简单的,在瞬时的运动中,感受到生命的流动感,感受到生命与生命的碰撞,感受我和你的相遇。
乒乓球有很多流派,是丰富多彩的,大抵与个人的心性相仿,有如泰山压顶的大力金刚掌;也有如长胶的化骨绵掌,四两拨千斤;也有如逍遥派的行云流水,飞花摘叶之美,也有如辛弃疾的稼轩词,沉郁顿挫,力量绵绵不绝。在乒乓的世界里,是另外一个江湖,它的精髓也包含了参差多态的风格。
很多大侠如泰迪,出招精妙,意味深长,他不像年轻的少侠,只取人性命,他说,年轻的时候气盛,后来发现打到了自己没朋友,有意识地给球友过招,哪怕自己的成绩受损。有的大侠如杨凯、黄仲,既精通琴棋书画,又擅长乒乓球,他们心中乒乓球与艺术异曲同工,一招一式,节奏曼妙,韵律铿然,柔和的动作可隐含丰富的内涵,将杀气寓于美感之间,这远远超出了物理学的想象范围。
这是一种生命的能量的流动,在训练中反复强化、思考、顿悟,隐藏了身体能量的秘诀。比如,看挑灯打比赛,他会观察对方的弱点,让自己的技术像一把锋利的庖丁解牛刀,与最紧张的时候,像陈家洛一样,打出合与桑林之舞的天人合一的境界,“以无厚入有间”;再譬如,观高杆大侠比赛,两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怒吼咆哮,酣畅淋漓,每一分之间,都是电光火石,激烈紧张,所有观众都与运动员的情绪一起跳跃、飞扬。那些平时在高楼大厦的丛林里社会化的生命能量在球场上得到释放、点燃,散发出别样的光彩。
有剑对舞,有友可交,有酒同饮,有歌共唱,这个乒乓球的江湖给了我莫大的乐趣和坚持的勇气,不过在这些快乐的背后,也有一些极其枯燥的训练的日子,为了提高体能,跑步、练杠铃,跳绳,在训练中一板一板地承接出稳定性和连续,哪怕在运动中,挪动自己的一步脚,左右腿的受力转换,都是对自己潜意识惰性的挑战。最可怕的是面对海啸这样球神出鬼没的野球手,完全是求虐。每一次都被打得披头散发,找不到北。
相信对每一个想要提高球技的人,都会对痛苦的体验感同身受,痛苦对于运动,是前提条件,村上春树在《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中写道:“只有刻意经历这些痛苦,我才从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活着的感觉,至少是发现一部分。我现在意识到:生命的质量并非成绩、数字、名次之类固定的东西,而是含于行为之中流动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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