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卫和莫姐

老卫是湖南人，转业军人，小我几岁，我俩球龄相近，球技也在伯仲之间，碰到一起免不了一场大战，是一对生死冤家。打球之余，他向我讲述了他和莫姐的故事。

认识莫叶的时候，她正是一朵盛开的花。

那年的老卫15岁，在这个小男人眼里的莫叶，一如悬挂在天边的月，水一样的洁，水一样的柔。

40年前，老卫随母亲到舅舅家过年。舅公家住的村子叫新札，依山而落。山的背面是另一个叫莫家畈的村子，莫叶就是那个村的。

老卫第一次见到莫叶是正月初六。那是个晴朗的午后，和风在温暖的冬日里散发着懒懒的寒意。莫叶像一朵彩色的云，飘到了新札，也飘进了“小男人”的心。老卫无法说清楚莫叶的美，只觉得她的到来，让整个新札都生动起来了。大人们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热闹之余，老卫渐渐发觉莫叶成为客人们的中心，好像不是因为她花一样的容貌，而是她的特殊身份“新大姐”。新大姐是新娘子、新媳妇的另一种叫法。新大姐过门后走亲戚是当地的风俗，也格外隆重。老卫只能远远地瞅着，母亲告诉他：“那是你远房的表姐莫叶，你就叫她莫姐吧！”从莫姐进门到离去，老卫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她那雪一样的脸以及她脖子上那条雪一样白的丝巾……也许是老卫执著的目光，引起了莫姐的注意。

“那是戈平表弟吧！”

“戈平”是老卫的小名，莫姐的声音让老卫想起了他家门上的风铃，清脆而明快。能够让莫姐抛开众多的客人，老卫已受宠若惊，何况还有那甜甜的微笑。

莫姐走到老卫跟前，用她那柔软的手臂圈过来，那双美丽的眼睛像清澈的湖水。

“愿意到我家做客吗？”

老卫忙不迭地点头。不久，莫姐离开新札又去履行新大姐的义务了。老卫开始无精打采起来，满脑子装的竟是莫姐。

两周后，莫姐来了。莫姐这次来还带给老卫一双鞋垫，那是她用五彩丝线花三个晚上绣的。上面的出水荷花，诠释的是莫姐那纯粹而晶莹的心。

莫姐的婆家是离新札不远的付家山。老卫永远也忘不了到付家山的那个傍晚和那条蜿蜒的山路。

莫姐用新婚的红烛迎接老卫的到来，她告诉老卫，她当邮递员的丈夫那天住在局里。没有见到莫姐的新郎，既有几分遗憾，又暗自庆幸，毕竟老卫可以单独和他喜欢的莫姐在一起了。莫姐是当地一所小学的语文教师，还教音乐，是学校的文艺骨干。莫姐为老卫讲述了发生在学校和当地的许多故事，直到两只红烛燃尽。那晚，老卫是在莫姐家中度过的，第一次像亲近母亲一样，亲近母亲以外的亲人，那种愉悦感是刻骨铭心的。莫姐的发梢，莫姐的呼吸，以及她的躯体，都散发出一种的馨香，莫姐以她特有的温柔，让老卫在那个良宵做了一串甜甜的梦。

回到新札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莫姐把老卫还给母亲之后，便匆匆走了。临别时，她把她的一个精致的笔记本送给了老卫，还在扉页上留下了她的祝福，她的字迹像她的人一样娟秀清丽。

“戈平表弟，祝你学习进步，天天快乐！”

落款是“表姐莫叶”。莫姐走了，她留下了礼物，却带走了老卫的欢乐。老卫的心空落落的，守着莫姐送给他的笔记本和那双鞋垫，一时心无所寄。

莫姐就这样像流星在老卫儿时的天空划了一道虹便消失了，但对于老卫她又像恒星一样久久地占据了思念中那个重要位置。离开莫姐之后的八年，老卫经历了母亲去世和中学时代的豆蔻岁月。还没等到国家恢复高考，便迫不及待地参军了。在那日复一日的军训之后，老卫感到最奢侈的是有足够的时间追寻往事。每当那个时候，莫姐总是带着甜甜的微笑，沿付家山的那条小路，从老卫记忆的深处走来，让他激动，让他兴奋，让他浮想联翩。老卫不停地问自己，莫姐好吗？……老卫把这些问题连同他的问候装进那一个个盖着三角邮戳的军用信封，寄到付家山，寄到叶家畈，寄到新札。不知什么原因，那些信都石沉大海，关于莫姐的消息杳如黄鹤。

然而机缘再一次捉弄了老卫。“千禧之年”的春节，老卫意外地同高中的同学鲁林邂逅，谈起往事时，他居然有过在乘马冈当了三年乡长的经历。

 “你知道一个叫莫叶的女人吗？”

鲁林告诉老卫：莫叶就住在离他们乡政府不远的地方，并承诺要亲自开车送他去。

就这样老卫坐鲁林的车来到乘马冈，二个小时后，车在一个平顶房的门前停下，此时，门里走出一个妇人来，看上去60多岁，那蓬松而枯黄的头发下面是一张干涩而却少生机的脸，表情是忧郁而漠然的。

“你知道莫叶家吗？”为了更准确些，老蒋补充了一句“是从叶家畈嫁到付家山的那个莫叶。”妇人回答：“这里就是，你找她？”那妇人一边回答，一边把老卫让进屋里。这是一个简陋得有些清贫的房子，不多的家什还算整洁，挂在墙上的那个相框让老卫兴奋起来，相框里一张已发黄的黑白少女像，依然是楚楚动人。

“那是我结婚时照的！”

妇人的话，让老卫一个睖睁，旋即他像被毒蜂蜇了一般，这不可能，莫姐算起来不过五十岁出头，莫姐曾经是那样的冰清玉洁，再看那妇人木讷得近乎迟钝。

“你还记得一个叫戈平的表弟吗？”老卫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那妇人疑惑地看着老卫，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起头来，老卫迷惘、失望到了极点，没有勇气在继续待下去。返回路上，鲁林告诉老卫，莫姐当邮递员的丈夫英俊干练，为人友善，在家排行老四，左邻右舍的年轻人都叫他“四哥”。当年在乘马冈，谁不羡慕四哥有一份拿工资的工作，还有个又漂亮又有文化的老婆，他们的爱情故事也常常让人们津津乐道。莫姐是幸福的，不到三十岁，就有了两个可爱的儿子和一个同她一样漂亮的女儿。然而就在那时，莫姐的命运发生了变化，她的四哥在不知不觉中感染上了肝炎病毒，由于治疗不及时，逐渐恶化，最后英年早逝。这对莫姐来说，遭遇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她的精神崩溃了，生活也变得异常艰难。莫姐的心里只有四哥，她怀念四哥，她幻想她的四哥有朝一日会回到她的身边，她的这种幻想愈来愈强烈，于是“幻觉”出现了，她开始站在马路边守望，甚至听到自行车的铃声，就以为是四哥下班回家了。渐渐地，她得了精神分裂症，而且愈来愈严重……那病在时好时坏中折磨了她二十几个年头，她的天生丽质就这样被无情的时光耗尽了。

既然已经这样了，老卫只得承认，现实中的莫姐，如今真的变成了叶子，只是这叶子已经枯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