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峒

第一次去茶峒是在八十年代。

茶峒是湘、黔、渝三地接壤处的一个湘西小镇。沈从文的小说《边城》即以小镇为背景写成的。

当我走进小镇时，天色将黑，几缕炊烟，三两声狗吠，除此之外，小镇出奇地静。坐在巷边屋檐下头缠黑布的苗族老人，他茫然地朝我望望。我问他哪儿有旅店，他挠挠脑袋，回说没有。一家小杂货铺老板朝我撇撇嘴说：去巷拐角处文化馆问问，那儿好像留宿。

这恐怕是镇上惟一像点样儿的建筑了，两层的青砖房，绿色窗框上玻璃破残，钉了几张硬纸。一扇古怪的拱形长门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像废弃的教堂。门顶上褪色的红纸牌上写着几个字：茶峒文化馆。边上还有一行小字：边城旅社。

老板是个40出头的苗族人，一身青布衣裤，黑黑的脸特别长，说话时沙哑的嗓门拖着长长的直音，那憨厚的样子，见我背着行囊找上门，他颇有点得意，引我登上陡黑的楼梯。

客房是用纤维板隔成的，木板床、花被子，开裂的桌子上粘着半截蜡烛头。“洗脚在下面，茅房在猪圈里，外面吃饭还是在这里吃饭随你。”他说。我说：“就在这里吃吧。”“那你点菜，让我老婆给你做。”他很有派头地甩甩手，探头朝楼下喊一声，便听见楼下脆生生地一声答应。

老板娘30几岁，土家族人，长得并不漂亮，言语风火，像沈从文笔下倚着河街吊脚楼嗑瓜子的女人。老板显得有点看不惯她，不时用眼角冷冷地扫她。老板娘捧来豆腐、白菜，还有一盘牛肉炒芹菜，外加两瓶啤酒和当晚的房钱，总共15元。

晚饭端上桌，我邀老板一家同吃，夫妻俩死活不肯，另支起张小桌，边吃边与我聊天。他说不远的渡口崖壁上有沈从文手书的“边城”两字，酋水对岸有翠翠的雕像，明天可租条小船去看看。老板显然是镇上有点学问的人，几年前承包了文化馆，开了茶峒惟一的旅馆。凡镇上有动动笔墨之类的事，都归他。老板娘指指墙上，向我炫耀她男人的毛笔字。果见灶屋墙上写着“恕不赊账”四个字。

翌日清晨起床，屋里空无一人。那大一点的孩子见我起来，指指桌上说：“我爸让你吃了早饭再走。”桌上有两根油条、一碟咸菜、一碗粥，还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