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岁的老姑妈

春节前表妹来电话，告诉我老姑妈病了，住进了红会医院，这一次恐怕很难再出来了。撂下电话，我和女儿急忙赶往杭州。

老姑妈今年100岁了，她是一个非常善良和美丽的老人，生活俭朴，与世无争，教了一辈子书，很少听到她大声讲话，更没有训斥过别人，脸上总是挂着笑，这或许与她的教师职业有关。有几件事虽然过去许多年了，却一直没有忘记。

74年和上海读初中的表妹去杭州，老姑妈陪我们去花港观鱼，由于人多没有挤上同一辆公交车，而表妹身上又没有带钱。这事原本表妹已向售票员讲明了，也得到了售票员的谅解，可第二天老姑妈又特地跑去公交总站补交了七分钱票款。

76年回浙东乡下，老姑妈让我带给镇上的几位孤寡老人每人五元钱，那位叫恒芝的老人告诉我，老姑妈经常托人带钱给他们，说不清有多少次了。老姑妈一辈子都在善待他人，唯独没有善待自己，几十年了，没有留下多少积蓄，家里甚至连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她的工资大多帮助了困难学生。可如今老姑妈的记忆模糊，我去看她，她却认不出我来了。那天她的一个叫吴泉的学生来看她，已经75岁了，身体状况很糟，如果不是由女儿和弟弟陪着，怕是连回家的路也不认得了。可老姑妈一眼就认出来了，很响亮地喊出了“吴泉”的名字，在场的人都被震撼了，这该是怎样一个让人荡气回肠的场面？我真的为老姑妈感到骄傲。

那年和老姑妈去云栖，我们是经六和塔、九溪徒步去的。印象最深的是游人寥寥，那条宛如游龙的竹径，修篁满坡，秀竹万竿，摇曳生姿，参天蔽日。我想竹大概很容易种植，起码不用像树那样育苗、栽种和管理，但老姑妈告诉我不是这样。竹有大小年之隔，大年长竹，小年生笋。竹一般一年长成，以后只是增加强度。笋必须及时挖掉，竹要断梢，以保证阳光和通风，也防止被大雪压断。看到这大片大片的修竹，不难想象这是一项多么大的工程。

走这样的路老姑妈总穿一双布底鞋，步子迈得很快，一路上谈笑风生，会讲许多过去的事情，而这些事情过去从没有人向我讲起过。走得累了，就坐在溪边小憩，四周满目苍翠，是视的感觉，却又合着听的感觉，水声淙淙，回旋起落。每次老姑妈都要把垫在身下的纸片带走，做起来很认真，每次都会说：“这样的美景，不要被我们的无知破坏了。”这句话让我由衷地敬佩，人生活在地球上，应该把它当成自己的家。

每年的教师节，我都去邮局给老姑妈寄了一张贺卡，贺卡是自己动手做的，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紫色花结，写上一句温馨的祝福。老姑妈是在杭五中退休的，她的学生遍布杭城各个角落，究竟教了多少学生恐怕连她自己也不会说清楚，许多学生的孩子又成为她的学生。还有老姑妈的不少学生也做了老师，那么她学生的学生又该如何计算？这真是一件趣事。

曾经用过一些笔名，但最喜欢的还是“涓之”。涓之是老姑妈的名字，因此用起来格外小心，非要百分之百的满意才会使用，也算是对老姑妈的一种敬慕。如今老姑妈已驾鹤瑶池，“涓之”的笔名也不会再用，而老姑妈会永远地留在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