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信封
已有 694 次阅读 2013-07-09 20:09旧信封
“文革”开始时,父亲被揪出来,罪名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不久被送到河北固安五七干校接受改造。很快父亲来信了,信封是用水泥包装袋糊的。他在信中告诉母亲,信封拆开后还可以继续使用。他还在信封的背面写上一段毛主席语录:节约每一个铜板,为了我们的战争和革命事业。母亲每次读完信,先要将信封轻轻捏揉一阵,再小心翼翼地用小刀挑开边缝,直至将信封完整无损地拆开。有一次父亲过生日,母亲特地用了一个新信封,父亲还在来信中狠狠批评了她。那时父亲每月只有12元生活费,他不得不把烟戒了。那些年,每个月初都像过年一样,因为那天家里能吃到一次肉皮,当然干这种“丢脸”的事情都是我的小弟。每次他都在副食店的肉摊前等着,肉皮积攒多了,他就买下来。卖肉的是位中年妇女,觉着小弟可怜,常常会捎带着切上一块肥肉。
1969年秋天,我去了北大荒一个叫伏尔基河的小农场。走的那天,母亲正在洗衣服,我对她说:“我走了。”她抬头看看我,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洗衣服。听弟说,那天晚饭母亲依旧给我摆了碗筷,问两个弟弟:“你哥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吃饭?”不久母亲来信了,告诉我父亲埋怨了她,没有去车站送行,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在北大荒,父亲每次给我来信,我都要先交到队部,然后再拿回宿舍。同样,给父亲回信,也要先送到队部。那时,我已经能熟练地拆旧信封了。有一次父亲病了,我不能去看他,泪水落在信封上,我怕父亲看到泪痕后难过,就在上面画了一只和平鸽,一下子觉得它更像件艺术品,对父亲的思念都凝结在了小小的信封上。
1976年父亲的问题得到了平反,我回北京看他,分手时,他送给我一摞新信封,告诉我这回可以自由自在地写信了。父亲恢复了原职,补发了工资,家里的条件也好了,但我仍习惯于用旧信封,似乎这样才更具有人文的味道。后来才知道,许多著名作家、学者偏偏放着现成的信封不用,而喜欢用旧信封,这恐怕不仅仅是单纯的经济原因吧?
返城后,我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少不了给作者和读者朋友写信,来来往往使用的都是旧信封,朋友并不介意。有时给报社投稿,也使用的是旧信封,这样寄去的稿件,丝毫不影响编辑的取舍眼光。
实行邮政编码和标准信封后,旧信封也寿终正寝,但我仍不时回忆起利用旧信封的那些往事,那里头毕竟有一些闪光的东西。
发表评论 评论 (16 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