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 价

那天放学回家，发现家里来了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肤色很白、眼睛很大的年轻女子，她不停地用手绞着自己又黑又粗的长辫子，不安地坐在凳子上。后来她成了我的表嫂。

表嫂过门不久，母亲帮她找了间旧房子。表嫂没有工作，就经常过帮母亲做些家务。我们家的鞋子都是她一针一线纳的。我听见母亲总劝她：“你身子不好，别累坏了。”她总是淡淡地回答：“没事儿的。”我却常常发现她一个人躲在屋里偷偷地抹眼泪。

表嫂和表哥已经结婚三年，可他们依然没有孩子。我去问表哥，他脸色一沉：“去去去，小娃儿，懂个啥子。”接着转过身去大口大口地抽烟，那样子很可怕。

有一天，父亲在镇上的幼儿园给表嫂谋到一份工作。得到消息，表嫂高兴得跳了起来，平日里惨白的脸上一下子有了血色，连声说：“我喜欢小娃儿。”此后，我每次下学从幼儿园门口经过，都能看见表嫂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把一个个的孩子认真地交给他们的家长。

那天经过表嫂的房子，听见屋里有人在哭，我好奇地推开房门，她看见我，赶紧用手在脸上胡乱地抹几下。我问她为啥子哭，是不是表哥欺负她了？她看着我，摇了摇头：“你还小，不懂。”晚上，母亲告诉我了真相。原来，表嫂有很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生小娃儿是要命的。

可一年以后，表嫂不顾众人的反对，终于怀上了孩子。那些日子里，在表嫂灿烂如花的笑颜和表哥强压在心里的抑郁中，他们的女儿惊天动地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们给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取名叫“豆豆”。但是，表嫂生下豆豆后，病情越来越严重。那天，我和母亲特地去看表嫂，她躺在床上，拥着被子，人消瘦的快认不出了。母亲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表嫂无力地笑笑，说：“我一点儿不后悔，谁叫我是女人呢？女人都想做母亲。”表嫂为了延续生命，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母亲告诉我，表嫂怀孕后，医生一直劝她放弃，她死活不肯。这已经不是人类朴素的延续香火的本能了，而是一个母亲想用自己最后一点儿力气来给腹中的胎儿赋予生命和灵魂的一种神圣的挣扎。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卧床不起的表嫂竟奇迹般地自己下床了，走到门口，朝正在阳光下蹒跚学步的女儿喊道：“豆豆，到妈妈这儿来！”豆豆天真地笑着，张开双手摇摇晃晃朝表嫂走去。这时，站在院子另一头的表哥，惊骇地咧开大嘴，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妻子，我的表嫂凄然地笑了一下，仰面朝天像一棵树一样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