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苹果

父亲又住院了，这一次能再出院恐怕真的很难了。我从超市买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和女儿去看他。路上，女儿问我：为什么只买一个苹果？我只是苦涩地笑笑，没有作答。

三年困难时期，家境不那么好，父亲是“摘帽右派”，全家六口人只靠父亲那微薄的工资聊以度日。但父亲非常乐观，没有为生活的清贫和工作的压力所压倒。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永远是带着微笑。

那时候，我们最爱吃苹果。父亲下班回来，常会给我们三个孩子和奶奶带回一个苹果。进了家门，他总笑呵呵地把公文包扔给母亲，对我们吹上一声响亮的口哨，说：“来吧，孩子们，今天又给你们带来了一个苹果！”我们尖叫着扑到父亲身边。父亲喜欢看着我们急切切的样子，颇有兴致地逗着我们，而这时的我们会不约而同地把父亲绊倒在床，抢去他手中的苹果，撇下笑得喘不过气来的父亲。因此，每天等待父亲下班，是我们儿时最大的乐趣。

每次分苹果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父亲小心翼翼地把苹果洗好，用小刀切成4份，我们每个人一小片儿。哎，那么薄，那么小。但我们却不敢多讲，父亲面有难色，欲言又止，只是深深地叹气。

后来，我渐渐懂事了，每次分苹果，我都挑最小的一片，把大一点儿的留给奶奶和两个弟弟。1969年秋天，我去了北大荒一个叫伏尔基河的小农场。走的那天，父亲正在河北干校喂猪，不能来送我，只是托人捎给我了一个苹果。那个苹果我一直没舍得吃，直到被风干了，切成很多小片，吃了许多日子。1976年父亲的问题得到了平反，那天父亲的一首小诗在报上发表了，报社没有给他稿费，要送给他一件礼物，父亲只要了一个苹果，这回把它分成了6份，那次是父母第一次同我们分吃一个苹果。

这是40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已为人父，已经能够体悟出父亲当年的苦衷。回想当初，一个苹果分成4份，我们却都嫌小嫌薄，而没有考虑到父母连一小口都没尝到！如果那时候就要求将苹果分成6份，让父母也能分得一份，那么，就会留下一个多么美好甜蜜的回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