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大街

流浪者大街是巴塞罗那建城后的第一条大街，位于市中心，名字干脆利落，其实只是它的绰号，它原本叫“兰布拉大街”。从旧港哥伦布纪念碑，一直延伸到老城区的加泰罗尼亚广场，全长1.2公里。街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地面由弯曲的青砖铺成，像涌动不息的海浪。临街各种风格的建筑不断，宫殿、教堂、博物馆、剧院、市场、书报亭、纪念品亭，浓缩着万千世界。这里还是流浪艺人的天堂，各种民间艺术表演也是五花八门。

走在街上，突然一个漂亮女孩嚎啕大哭，她刚向男友提出了分手，也许她还舍不得，也许是为了让她的男友记住这段情感，他们是在这条街上相识的，又在这条街上分手了。《圣经》形容一个女孩美就说她美得像耶路撒冷，我衷心祝福她像耶路撒冷一样美丽。

一位十八世纪漂亮的贵妇人站在台上，像雕像一样立在那儿，右手伸向你，一双眼睛也含情脉脉地望着你，表达着爱意。有经不住诱惑者，上前单腿跪地，捧起那只玉手亲吻，亲吻几下后，妇人的手会一下翻转过来，吓了你一跳。如果你转身想走，她会跳下来，提着裙子追你，直至你掏出几枚硬币为止。这一滑稽举动引来旁人笑声，反而排起队争相与她照相。妇人也可以摘下手套让你亲吻，但要多付2欧元才行。也有《格林童话》中的灰姑娘，打着阳伞站在那儿，挎着小蓝包，地上放着花瓶。还有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引来不少小朋友围观。有一个表演没有看懂，一口棺材，里面躺着一个死人，棺材上写着一句诗文，我想恐怕是莎士比亚某个话剧中的一个片段，我看过的莎剧不多，就更猜不出了。棺材旁坐着一个女人，一袭黑衣，头上挽个发髻，脸上画了泪痕，脚下放着一个纸盒，里面的硬币不少，已经快溢出来，竟还有一张10元的人民币。想想这钱挣得倒也容易，只需躺在那里瞌睡着，钱就不断地来了。还有一个拉手风琴的老者，胡须花白，那架手风琴也有些年头了，像是一只风箱。老人拉的是《三套车》，我站在那连着听了三遍，放下了3欧元，老人向我微笑点头。想起当年在北大荒，17岁时，因为偷着唱这首歌，被拒绝在共青团门外。

流浪者大街向东直通地中海，海边是一个广场，中间是一座很高的塔，塔基上有费迪南国王和伊莎贝尔女王的塑像，塔的顶部还有一尊立像，那人就是哥伦布，是用蒙杰伊克城堡前的大炮，熔化后的铸铁塑成，他凝神远望，手臂指向大海。白云在他身边漂浮，他只顾注视远方。这座高塔和流浪者大街连成一条直线，从这个意义上说，哥伦布也是流浪者，他发现美洲大陆，也是流浪的结果。为了争取去流浪，他四处化缘，寻求支持，最大的支持者，就是现在他身下的国王夫妇。

我一直疑惑，为什么叫“流浪者大街”呢？原来这源自法国作家热内的小说《小偷日记》。这是部自述式小说，记录了作者1932年—1944年间流浪生活的经历。在巴塞罗那港口附近，通往兰布拉街区旁，有一片乞丐、小偷集中栖息的空地，成群的叫花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经常为一点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不休，上演了一出出的滑稽戏。引来不少人围观，一边充分暴露着贫穷，一边尽情欣赏这贫穷……在兰布拉街，我们10个人挤在一张没有床单的大床上。天刚亮，就去街上乞讨，在街上排成一队，怀里揣着一个小布包，路过的主妇往往塞给我一个梨，或是一个萝卜，而不是一枚硬币，我将要书写的就是这些寄生虫的道德风尚。热内生于巴黎，小时被家庭遗弃，从此四处流浪，多次坐牢，被判终身流放。在狱中开始写作，写了《玫瑰的奇迹》、《鲜花圣母》等，后在萨特等名人的呼吁下，政府特赦了热内，《小偷日记》是他的代表作。

热内1986年去世，他的墓简单得就是一块横卧的石头，静静地躺在海边，像是一个死在沙滩上的小男孩。热内不会想到，他死后11年，在流浪者大街，会有一个以他名字为名的小广场。西班牙著名作家蒂索洛，虽然比热内小了21岁，但他俩却是很好的朋友，一直崇拜热内，写过一些很美的回忆文章。

我喜欢洛卡尔的那句话：兰布拉大街是世界上唯一我希望永远不会结束的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