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

1974年，我招工进了陕西长安县山沟里的一个三线工厂。春节顿生怀乡之情，而且极浓，便什么也不顾，买了张站台票登上了返京的列车。

这是一列从乌鲁木齐开往北京的慢车，到达西安已经行驶了两天一夜，车厢内严重超员。刚踏进车厢，一股像经过发酵的酸臭味就迎面扑来，周围的人像种子一样紧贴着你，让你动弹不得。车又到站了，人们像潮水似的涌进涌出，这时我才发现，人们是如此地恋家，春节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是如此的神圣。

凌晨之后，车厢内渐渐平静了下来，白天旅途的困顿，夜晚睡眠的惯性和双腿的沉重，让人觉得坐着是何等美妙的享受。那一刻，我的双眼与脑袋一般沉重，周围的鼾声像催眠曲让人渴望入睡。突然，一位中年妇女微笑着向我招手，起身让出坐位让我坐下，谁知刚一坐下，头就昏昏沉沉的。醒来时，已是满窗曙色，发现那位妇女正笑眯眯地望着我，便连忙起身向她道歉：“真不好意思，让你站了一夜。”她还不肯坐下，说她从乌鲁木齐坐了两天一夜了，坐不住了。她告诉我，是昨晚我那句随便过耳的乡音像一颗子弹击中了她，她一下捕捉到我。这时的家乡，是作为一种口音出现的，家乡的一切，包括记忆中不堪拾捡的往事，都像一片片干皱的茶叶又回到水中，慢慢地舒展来来。那时刻，我感到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每一个尾音都变成了一条回家的路。交谈中知道，她也曾是支边青年，63年从北京去了新疆，现在在石河子毛纺厂工作，是从新疆赶回去年的，她有十余年没回家与亲人团圆了。

她还拿出一种扁扁圆圆的水果，水灵灵的，有五片叶片，仿佛是人的五个手指，毛绒绒的，格外柔软。她告诉我这是无花果。小时候我也吃过无花果，不过那很小，味道也没有现在吃起来那种软软的、粘粘的、蜜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