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 客

74年在陕西一个三线工厂，车间主任姓杨，户县人。麦收的时候，拉我去他家所在的村里当了一回麦客，笑着告诉我，白面膜可以随便吃。

麦客大多是甘肃人，事先讲好杀一亩麦开多少工钱，雇主可以讨价还价，可以尽量往低压，但是麦客一旦进了麦趟，雇主绝对不可以规定他一顿或一天最多吃多少个馒头、多少碗面条，放开肚皮吃饭，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屋里围坐着七八个麦客吃饭，把两个专门跑腿、端盘子的使娃忙坏了。其中一个使娃自始至终不可离开吃饭现场，目不转睛，牢牢监视着这伙吃客。他深深地懂得，麦客吃饭不是一个常规性的生活状态，而是一个特殊形式的狂欢活动。对东家来说，不啻是一次合法的掠取。

第一轮馍端上来，摞得高高的一大盘白膜，30个一轮，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领头的麦客伸手的同时，发令似地说“吱吱——好好吱！”字音咬得很重，仅此一字，可以听出膜对他们是何等感觉，吃又是怎样一种享受。

又一个使娃端馍上来了，又是摞得高高的一大盘……第三轮馍上罢，现场的使娃真的傻眼了，眼盯着有一个愣熊吃了12个大膜！天哎，他那东西叫胃吗!叫牛肚子才是！使娃子突然意识到一个概念，算一算，炕板上坐着这伙熊，平均最少吃了12个！包括那一嘴胡茬的半老汉！使娃子撅嘴吊脸子地回到灶房，骂着说：“呃呀，我的爷，打甘肃下来的这些愣熊，像是八辈子没吃过白面馍，一气吃了12个，手咋还伸着要馍哩么，挨球儿的货！”他爹他奶毕竟懂得些人情世态，他爹说：“瓜娃，麦客一顿吃12个算啥，我见过一顿吃20来个的呢。赶紧上馍。让他们歇缓一会，每人还能多加三四个！”他奶说：“瓜娃，吃得动，才割得动，快快上馍！麦黄了嘛，哪在乎麦客吃你一两顿。你算算，人家前半晌割倒了多少地？一人二亩多呢！出的啥力？牛力！”

麦客，让我想起40年前在北大荒，麦收就像是一场狂欢。半斤一个的馒头，我能吃下四个，还外加一碗猪肉炖粉条……我是不是也很像麦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