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车爱兰
又是中秋夜,推开窗,沐浴在月光下,很自然想起德西彪的《月光》,心中会涌起一片柔情。每年的这个时候,莫姐都会从伏尔基河农场来信,说她又想车爱兰了,像生了场大病。其实我又何曾不是这样呢?
大车(那些年农场的人都这样称呼车爱兰)是哈尔滨人,1966年来北大荒,那年她才15岁。
1970年冬天,我由场部调到机务排认识了大车。那时她梳着两根又黑又粗的辫子,圆圆的脸蛋儿,一双大眼睛在刘海下一闪一闪的,尤其是那微微翘起的鼻子,显得稚气和逗人。
大车爱唱歌,就像只黄鹏唱个不停,她爱唱五六十年代苏联流行的抒情歌曲,高兴时还会翩翩起舞。大车更爱笑,三句话出口准要笑,她的笑声又脆又响,就像一连串银铃响过,有人说大车的歌声和笑声是与生命连在一起的,这话一点儿也不过分。
大车是农场第一代女拖拉机手,当年开垦东大甸子,她带领的011车组犁下了第一犁。记得也是一个中秋夜,我和莫姐、大车在东大甸子开荒。现在想起来,那个夜晚真美。圆圆清鲜的月亮挂在半空,月光柔和地漫延下来,落在水面上。伏尔基河睡着了,细浪偶尔拍打几下河岸,一阵风掠过,只吹起了微微涟漪。莫姐燃起一堆火,把大车的脸映得通红,像空中那轮明月。大车跳起了新疆舞,我那曲“达板城的姑娘”让敲着水桶伴奏的莫姐笑得前仰后合。这以后的中秋夜,我都会思念起那个无忧无郁的女孩,人过中年,亦如月到中秋,可惜再见不到30年前伏尔基河畔那个又圆又大的月亮了。
有一回送夜班饭,大车遇见了两只狼。当时她手里连根棍子也没有,她的腿软软的,迈不动步子。她对两只狼说:“我给你们唱支歌吧。”唱着唱着她哭了,哭得很伤心,那两只狼呜呜叫着转身跑走了。
有一年冬天,大车的脚被制动轮砸伤住进场部医院。记得是个星期天,下了第一场大雪,到处都是耀眼的白色,白色的桦树,白色的房舍,连场棚、柴垛都戴上重重的白帽子,你甚至会觉得太阳也是白色的。班车早就停了,我在风雪中走了40多里路,还没进病房就传来大车格格的笑声。那天她穿了件枣红色毛衣,长辫上扎了条花手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脱下作业服的大车,美得像出水芙蓉。
79年知青大返城,大车在东大甸子坐了整整一天,13年的栉风沐雨一下要走了,那种情感可想而知。大车把心爱的长辫剪了,剪成一段一段的,撒在那块黑土地上。她在东大甸子上栽下13棵白桦树,莫姐告诉我如今那13棵白桦树已经长得很高大了。走的那天四台拖拉机拉着汽笛把她送到场部,大车原本是个爱哭的女孩,那天她没有哭,可回到哈尔滨她却哭了三天。大车最终没能抵挡住黑土地对她的诱惑,第二年又返回了农场,在011机车旁,大车哭了,像个孩子。
这些年我常遐想,30年前那个梳着两根长辫,笑声不断的女孩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几年前,我特地去哈尔滨找过大车,可她家住的南七道街早都改建了,听说她在一家冷饮店开制冷机,一打听哈尔滨市有几百家这样的店子,找一个大车谈何容易。我有些后悔,那么多年怎么就没有握一下她的手,怎么就没有呐?
夜静极了,月亮依旧那样鲜亮,那乳汁一样的月光像画了一个长长的问号,大车,你在哪里?我真的好想你呦!
发表评论 评论 (11 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