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熟了
院子里有一棵大柿树,树冠有两层楼那么高,翼翼如宝塔。
每年柿子黄时,先打下来,放在米缸里闷上数日,柿子就会变得软软的、黄黄的。周末约来几位作者,围坐在柿子树下,沏上清香扑鼻的茉莉茶,吃着甜甜的柿子,海阔天高地谈论,编辑和作者间于是有了一种鱼水情般的联系。分手时每人送上一袋刚刚打下的柿子,相约来年柿子熟了的时候再相聚。
做编辑有时是很清贫的,而这柿子却不用钱买,是老天额外赐给我们这些苦行僧的。后来有的作者不写书了,但我们仍彼此往来,有时少了这些朋友,我便会觉得很孤独和寂寞。
作者之中,我始终也忘不了那个叫冉林的,他不足四十岁,个子不高,瘦瘦的,戴着很深的近视镜。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下着大雨,他用雨衣把书稿包了好几层,自己却被淋得像只落汤鸡似的。他翻译的是苏联长篇小说《战争的秘密》,描写苏联卫国战争时期那段难忘的历史。他只拿来上册,中册和下册仍在翻译之中。或许是他那种率直感染了我,我们一下子成了朋友,他叫我老师,其实他的年龄比我大,又在大学教书,我应该叫他老师才对。
有一件事我自感对不住他,编务小张把译稿送印刷厂途中丢失了,没办法只好如实告诉冉林,他听了只是苦涩地一笑,幸好他自备了底稿,不然损失可就大了。
有一次冉林告诉我,他家乡的柿子比北京的好吃,我听了摇摇头,不同意他的看法。这年他回陕西探亲(他是陕西长安人),特地带给我一篮陕西柿子,刚下火车便风风火火地跑来我家。柿子只有乒乓球那般大小,皮很薄,透亮透亮的,肉真是很甜,和北京的柿子比较起来,确实是陕西的柿子好吃。这以后他每年秋天都会给我捎来一篮陕西的柿子,那么多年也没间断。
但天有不测风云,冉林兄在翻译下册书稿时病倒了,这正是柿子熟了的季节,我提了兜柿子去看他。推开门床上空荡荡的,一问才知他在不久前去世了。嫂子告诉我,冉林兄患了“突发性肝坏死”,才短短二十几天就走了,甩下一个刚上学的女儿。冉林兄在生命的弥留之际给我留下了一封信,向我推荐他的一位同事继续完成剩余的翻译工作。信的末了说再不能吃我亲手打下的柿子了,那种稍有些硬,还带有淡淡苦涩味的柿子总也吃不够。读了他的信,我真想大哭一场,我为冉林兄惋惜,他还那么年轻,又那么有才华,无论对家庭还是对国家都是一个损失。
当了十多年编辑,交的朋友就像这树上的柿子数不清。每到秋天柿子熟了的季节,心里总有一种钝钝的痛,一种浓浓的思念之情便会油然而生。前些日子,那本下册书稿也送到编辑部,冉林兄在九泉之下该瞑目了,还有那些读者,也尽可以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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