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再续前缘

　　张继科刚进国家二队的时候，肖战正是二队主教练，两人的缘份似乎从那时候就注定了。2003年，他亲手把张继科、马龙、邱贻可[微博]等五个具有潜力的小队员送进了一队。

　　肖战再次成为张继科的教练已经是2009年的年初，张继科还和主力二字不沾边，更不用提奥运会这个极为遥远而模糊的概念了。那之前的6年，张继科最出名的事件是被退回省，和临场不听教练指挥拒绝下场而被主教练当众批评。这样的孩子，肖战带的不是第一个，之前的陈玘、邱贻可哪个也不是乖乖仔，一个比一个有个性。事实上，回过头来想想，这对于肖战和张继科来说，或许都算是一件幸事。

　　“直通横滨”大循环赛首轮，心气儿很高的张继科只拿了个第9，距离实现“前三名直接拿到单打资格”的目标差得远了点。肖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接管了张继科。

　　“2009年2月，我们俩坐在房间聊，那时候哪敢说奥运会？关键就是把第二次大循环打好，就想参加横滨单打，我们聊得挺好，他积极性很高，也挺坚决，结果打了第三，但总分没打上去。”

　　接下来就是封闭训练了，陈玘那会儿是肖战组里的一号，既参加单打，又和王皓配合双打，备战时肖战自然最主要的是抓他。每天练完陈玘之后，肖战再开始陪张继科练，“可一训练，他就没情绪，像被撒了气一样，觉得不能打单打，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那架势把肖战气得够呛，虽然带个性运动员的经验告诉他，不能刚开始就与队员产生很大的冲突，可忍着忍着，他终于爆发了。那天晚上快到7点了，本来已经很疲惫的肖战重新打起精神帮张继科练多球，结果他还是老样子，肖战真生气了，把拍子“啪”地一扔，“你来我这组干什么来了？你要感觉我不行，带不了你，就别打！去别的组！”放完狠话，肖战转身就走，好几天没搭理张继科。

　　其实肖战心里知道“症结”在哪里，没报上单打，张继科很难受，从里到外都觉得没有动力，肖战能理解这种难受，但他更明白，这已经是事实，张继科不能抱着这种想法消极下去。

　　后来有一天休息，肖战组里的队员一块吃了个饭，大家聊得正欢，结果张继科跟肖战突然来了一句，“我现在状态真好！好得不能再好了！现在这球我要是打单打就绝了，我绝对能打得好！”听到这话的肖战有点愣了，那一刻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孩子心到底有多大。“我当时就感觉他跟我想像得一样，他跟其他人不一样，看得很高很远，他很难受，越是状态好就越觉得难受。”

　　所以直到现在，肖战始终给张继科强调的一点是“信念”，用肖战的话来说是“天天强调，走哪都强调”，因为“信念太重要了”！

　　横滨世乒赛张继科打了双打和混双两项，肖战一直在帮助他调节比赛状态，轻装上阵。混双决赛那天肖战早早来到赛场，坐在第一排紧盯着比赛，结果张继科和木子还是输了。肖战嘴上不说，心里总还是不太舒服，毕竟是决赛，离冠军最近的地方。

　　全部比赛结束后，肖战这组只有陈玘拿了双打冠军，大家聚在一起吃饭，“陈玘还跟我开玩笑说帮我拿了个安慰奖”，肖战笑着说。但张继科却没来，“之前说好了，叫他吃饭，死活不来，说‘胃疼，你们别管我，我自己躺在房间里休息会’。”肖战说他明白弟子心里的渴望与现实之间的落差，这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排解。

　　谁与我浴血奋战，谁就是我的兄弟

　　当初下定决心从四川省队主教练的位子上来国家队，肖战是抱着“我能当个好教练”的想法，但几年过去了，肖战觉得一直没达到目标，以往的一些成绩并不能证明自己是个好教练。2003年孔令辉和刘国正都在他这个组，但两人来之前都已是功成名就。带陈玘也是在雅典拿完奥运冠军之后，郝帅和邱贻可又一直没能成为真正的主力。这些，一直是肖战的压力和心结。

　　2009年，男队开始大力提倡竞争，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环境虽然残酷，但无论对于运动员还是教练来说，都像是一针强心剂，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命运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乒超结束后马上进入冬训，“打算磕了”，这是肖战当时最真实的想法。肖战开始找新老队员们谈心，“我告诉他们，不把他们自己当队员看，我说谁与我浴血奋战，谁就是我的兄弟。”肖战当时第一个找到的就是张继科。

　　“我记得太清楚了，玉蜓宾馆，第一间房间，他坐在床上。”几年后听肖战说这话依然非常有画面感，师徒二人从晚饭过后7点钟就开始聊，一直聊到10点多熄灯，肖战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蒂整整摞了一大盘子。

　　“我跟张继科聊得很好，很痛快，聊我对他的一些设计、想法、希望。当时感觉奥运会真的挺遥远，但目标真的是设定在奥运会了，不敢设单打，觉得能挤上第三号，参加一下就不得了，甚至不行就力争P卡，没别的想法，一心要参加奥运会。那时候不敢对外说，别人会觉得你是空想，他当时真是什么都不是，真的是打算拼命了，别人练一天，他得一天当三天练，放弃所有的一切，朝这个方向使劲努力。”

　　“最后都聊完了，他表态，行！我们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我就问他，你还有什么害怕的？他告诉我，他怕付出所有努力后依然失败，非常害怕。这就是张继科很棒的地方，他跟别人不一样的是，他信任你以后，一定把他最害怕的，最要命的东西告诉你。”

　　肖战很了解张继科，他知道张继科不敢接受的并不是吃苦，并不是过程的痛苦，他不能接受的是一切按照设计这么去做了，最后还是失败了。如果没这么做，失败了，他能接受，于是肖战再次对张继科放出狠话。

　　“那你所害怕的失败，会比死更可怕么？失败了又死不了人，说白了不就是面子吗？就是别人的眼光吗？你可以不听不想，又死不了人，甭再去想这事了！”

　　从那之后，肖战带着张继科、郝帅、闫安、方博这些弟子“跟疯子一样”开始了自己的长征路。除了上下午按队里安排的各一节训练课之外，他们再加练一节，几乎每天都到晚上7点半才会收工。为此，肖战的夫人贾贝贝还专门买了好多点心咖啡，搬到办公室放着，每天下午第一节正课完了，他们先吃点东西补充能量再投入加练。逢大赛封闭训练时，更是还要出早操。“我们不是一两天，天天坚持这样。”是的，罗马从来都不是一天建成的。

　　徒弟的里程碑，也是师父的

　　张继科在哈尔滨赢得“直通莫斯科”第二张机票的一刻，无论是现场还是电视机前，很多人都看到了肖战激动万分的样子。能去莫斯科，毫无疑问是张继科通往伦敦的必经之路，对于肖战来说，同样是个里程碑。

　　“当时那种感觉真的不一样，百感交集，可能你们不好理解，这种把机会握在手上的感觉。”说话间，肖战陷入了一种沉思，“2003年上一队后，我带这么多队员，虽然参加过团体赛，但没有人是真正自己把机会拿到手里的。没有人上过决赛，甚至半决赛。”

　　到了莫斯科的赛场，张继科不仅在小组赛亮了相，半决赛对阵日本也出了场，算是进了一步。但无论是师父还是徒弟，都没想到张继科会出现在决赛中。

　　决赛前一晚队里开完准备会，教练队员各自回房间，肖战在房间里抽了很长时间的烟，“没有人来找我，也肯定没人找张继科嘛，我就想决赛肯定没戏上场了。”肖战说，“真是渴望上场，但又不确定他行不行。”

　　第二天肖战看到张继科眼皮耷拉着，他们随队一起到了球场，别人准备活动时，张继科在旁边坐了一会，看了一眼肖战，又坐了一会儿。这时主教练刘国梁叫肖战出去喝了杯咖啡，提醒他张继科要打起精神来，无精打采的样子对排兵布阵也不利。“喝完回去就看到王皓在试板，吴导(吴敬平)跟我说感觉王皓可能不行，让张继科做做准备吧，当时也还没说到让谁上。”

　　距离交排阵表大概5分钟时，张继科被通知打三号。“跟他一说，懵了！真正上场时，那种紧张超出了他的想像。”不过张继科毕竟还是有股狠劲，在场面不利的形势下还是拿下了。

　　“打完之后我倒没什么，但我爸爸说了一句话，‘儿子不错，你带的队员终于有人参加决赛了’。回味的时候，感觉以前就怕别人说这个。带这么多年，决赛里队员没上过场。从2003到2010年七年，年年都有你的队员，但每届都是4、5号。2004年小辉和国正，别说决赛，半决赛都没上，八进四就没上，第二阶段没打过。2006年陈玘打了一场，2008年来了个首秀，早早也不打了。所以你想想我那种心情。”

　　鹿特丹让两人都解开心结

　　虽然不知道能在鹿特丹打成什么样，但要竞争上伦敦奥运会，这场仗就必须要打得漂亮。

　　鹿特丹赛场上的肖战尽管和莫斯科时不一样，可那种紧张谁都看得出。而真正拿完冠军，无论是张继科还是肖战，心态都发生了质的变化。

　　“我真的比过去冷静了。鹿特丹以后，我有些以前没解开的结解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东西和害怕的东西，就像张继科害怕失败一样，他讲出来。我也有，但我害怕的东西同样治不了我死。鹿特丹打完，这种心结没了。这个过程，从鹿特丹到奥运会，我清醒多了，正确思路多了，专注的也更多了。”

　　肖战说张继科也是如此，“奥运会继科状态不是最佳，但他完成了最大的胜利和个人理想，这是他之前的积累和沉淀得来的。如果倒过来，先打世界杯，再奥运会，再世锦赛，可能就不一样。”所以他说张继科是比较幸运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每个人都说奥运会最难，但比赛的对手不是最强，世锦赛最强，场次也多。奥运会难在心结上，气氛上，各个方面的想法上，带给你的名利上。他经过世锦赛，变得越来越强大，世锦赛打完世界杯，他特想拿，因为离大满贯会更近，紧张得不得了，甚至比奥运会还紧张，状态更差，打出来的球缩手缩脚，除了半决赛和决赛都是落后，跟奥恰洛夫更是1比3落后，太想拿了。一想拿了世界杯，接着再争取奥运会，包袱就背上了，但他打到后面释放了，还是成功了，成功了之后又强大了一些。如果直接跳，世锦赛后没有世界杯的磨练也不行，各种各样的心态都给他磨练到了。奥运会还是想拿，奥运会更重要，更要他命，但同时他的抵抗能力更强了。跟医生看病一样，世界杯给他打了一针了，每一项每一项，都是对他的磨练。”

　　肖战说，归根结底，队伍的竞争造就了张继科，“他这么快成为大满贯，是竞争体制造就了他，所有人在一个起跑线上起动，对他太重要了，有了这样的机会他才能打到这个份上。”

　　想过太多遍的奥运会

　　师徒两人都是奥运会的新兵，备战时，肖战最担心的是张继科的开局，所以帮助他准备了很多欧洲二流选手，包括世界落选赛打进来的那些选手的录像，抽签前张继科还跟肖战开玩笑说，“要是再给我抽个王博这样的就挺好。”说是“再”，是因为鹿特丹世乒赛上张继科首场赢的就是王博。结果抽签一出来，王博还真抽进了张继科这条线，并且还赢了前面的比赛。张继科首场仅用了27分钟，迅速拿下了王博。

　　然而如此轻松并不完全是好事，这也意味着张继科并没有受到太多锻炼。下一场的对手极有可能在萨姆索诺夫和蒙泰罗之间产生，“他感觉打蒙泰罗别扭，不怕老萨，但我感觉蒙泰罗一点都不是威胁，但老萨真的很可怕，国梁的感觉同样是老萨非常可怕。我跟国梁讲了，我们一起坐下来给他分析，为什么老萨更难受，分析完了他跟我唠叨，确实越想老萨越别扭，越想越可怕。话是这么说，准备也很充分，但他真正内心有起伏就是在这，他的第一判断出现了错误，蒙泰罗还没碰到老萨就输了。第一想法，和后面掰过来再往深里想确实挺可怕的，是有反差的，主观意识有点混乱，所以他会打成那个样子。他后来确实认可老萨难打，但是第一概念不流畅，当然也还是跟自身紧张有一定关系。”

　　尽管已经被打到绝境，但肖战始终没想过张继科会输，“2比3落后的时候也没想过，因为张继科经历了很多这样的球，最艰难、最纠结的是2比3落后，但随着第6局5分以后就化解了。5分之前老萨有一两个机会拉开比分，但没拉开。还有第7局继科一路领先，到9︰7时有点难受了，因为老萨一直是追着打。这场是最难过的一道槛，正因为过了这道槛，后面就相对舒服一些。不过这道槛，奥恰洛夫那场也有过，老萨这场过了，奥恰那场好一点。”

　　八进四对江天一的比赛之前，肖战有过一丝忧虑，两人从小就熟，张继科又没怎么输过，怕他大意，结果张继科一句玩笑话把肖战给逗乐了，“他说‘我又不傻’。我是怕他不在乎，但后来一想奥运会这样的球，他会大意吗？重视、多想还来不及呢。我提醒他不能拿老眼光看对手，他就这么说的，这个时候，傻子才会那么去想。”

　　奥恰洛夫是张继科最别扭的对手，球路上别扭，以前赢的也是磕磕绊绊，也因此是师徒两人准备最多的人，“奥恰的录像看的太多了，平时、封闭训练，包括到了利兹，看奥恰是最多的，比波尔还多，反复看，了解程度非常深了。”

　　上半区的半决赛打完，张继科回到紧临赛场的男队公寓，冲师父点了俩菜：土豆丝和炒鸡蛋。有着专业厨师水平的肖战却唯独从来没做过土豆丝这道菜，他迅速下厨为徒弟做了平生第一盘土豆丝。简单地聊了两句后，张继科便回屋睡了，再之后就是我们看到的那场男单经典对决。

　　肖战和前几场一样来到第一排观战，旁边都是陌生人。真正拿到冠军的那一刻，我们却没有看到之前那个激动异常的肖战。当张继科手指着肖战所在的位置与恩师分享这个荣誉的时刻，肖战也挥起手臂回应弟子。“按我这种性格，应该‘哇’！很激动，其实没有。我甚至没看完颁奖就走了。”

　　肖战开玩笑说鹿特丹夺冠后他有点发懵了，“哇”的那种感觉，因为那时还不敢想冠军。而这一回，他还在现实世界中。奥运会，他们已经想过太多遍，而且做到了所有该做的，他们就是奔着冠军来的。

　　记者手记

　　尽管带出了大满贯，但肖导说只有继科一个人并不能证明他已经是个好教练：“继科的成功跟很多人是分不开的，主教练刘国梁，以前带过他的教练们，还有那些关心和支持他的人。”

　　肖导说的一个细节一直让我觉得温暖。奥运会前在厦门封闭训练时，继科和肖导出早操，开始是练发球，后来肖导再问继科早上要不要起来练时，继科就说“不出了不出了”，“实际上他说不出了，自己却还在坚持起来，练身体拉伸这些。这孩子这一点非常好，他觉得毕竟我也40多岁了，身体没有之前那么好，我帮他练完还要练那几个小队员。他知道跟我说出早操我肯定会到，所以他不跟我说，他有很懂事的一面。”

　　奥运会后，继科“红”了起来，成为越来越多球迷和商家的宠儿，这也直接导致他们师徒在奥运会后的一个月里只见过一面。

　　那是一次庆功宴会，继科跑到肖战旁边聊天，肖战说到自己刚接受一家媒体采访，继科说你先别说，让我猜猜都说了啥。“肯定提到了林丹，还提到了如何延续。”结果正好说中，“他能猜到我说什么，说明他自己也已经想到了这些问题。以前有时候他开玩笑说真拿了大满贯，你就别再折磨我了，太累了，受不了这样的话，现在他真是感觉冠军拿的还不满足，而且越来越想拿。”

　　肖导说教练和运动员一定得有共鸣才行，过往的几年，两人在共鸣之下达成了最完美的结果，而在今后的计划中，他们同样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希望继科运动成绩更棒，成为一个时代的王者。社会形象要很正面，希望有了他，乒乓球在过去的基础上，更受球迷的喜欢，尤其是青少年的喜欢，希望他能带动乒乓球这项运动的影响力，并且多多回报社会。”

　　我想，这不仅是肖导的愿望，也是每一个喜欢继科和乒乓球的人乐于看到的，那么，祝他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