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侦察营这片废墟

      与前一天登临盘山的爽朗心情迥然不同，不同到天堂和地狱之分。

      因为，我曾经军魂的栖身之地——侦察营轰然倒下了！你，就像一个身高力强、武艺顶级的拳击高手，无法求救，也不能自救地原地倒下，无声无息。

      那一排排、一丛丛依然生机勃勃的树木和杂草，就像你的头发竖起发怒；大门两侧的岗楼，像你的双眼只是难以辨清宾主；一片片高低不同的瓦砾废墟，像你全身的肌肉紧紧抱住大地。

      以前，你的身躯为我遮风避雨，无论酷暑寒天，还是狂风乍起；你的身躯为我提供蛋白质，肉龙、花卷、白馒头、好米饭，不断膨胀着青春的活力；你的身躯为我输送氧气，任凭训练劳动多么流汗，从没感到过胸闷气短体力透支；你的身躯培养了我意志，为了目标和理想，坚忍不拔，奋力拼搏，还真有点个人英雄主义；你的身躯把我的真挚鸟巢筑起，哪怕过道中、屋檐下、菜窖里，几个马扎一摆，可以畅谈天南地北，战友之间潜移默化建立起了友谊。

      还有很多很多，值得回味珍惜！

      而今，我却踏上了你的身躯，走起来是那样的两腿注铅，寸步难移。生怕不小心，踩着了你最疼痛和致命的要害，在本来不可愈合的伤口上，添加盐水一滴。

      而今，我却踏上了你的身躯，走起来是那样的神情专注，小心翼翼。多么想发现一点“宝贝”，哪怕一个针线包，或者一枚旧帽徽领章，也会把它捡起来藏在心里。

      而今，我却踏上了你的身躯，走起来是那样的既陌生又格外熟悉。瓦砾和废墟，抹不去曾经的记忆；杂草和荆棘，挡不住侦察兵的视力。当确定了方位和站立点，都能分清每条道路、每个建筑，哪是你的头颅、五脏六腑和四肢。

      而今，我却踏上了你的身躯，走起来心神不定恐慌无比。紧锁的大门，不得不让我第一次“做贼”翻墙而入，生怕留下什么足丝马迹；易了主的“东家”不在，生怕安个“罪名”要“窃取”人家的蜂蜜；还有那一条条大藏獒，声嘶力竭地大叫，已下定决心做好了与之“同归”的准备。

      而今，我却踏上了你的身躯，走起来是那样的内心焦虑。这样看，是瓦砾废墟；那样瞧，还是废墟瓦砾。我手里相机的焦点选在哪里？才能记录下你的悲壮和你的哭泣。我孤独的在营房内外穿梭，在犄角旮旯里寻觅；一个铁钉，一扇破窗，一颗“消息树”，一个串房洞，一个老树根，一颗鲜花草，一颗子弹孔，一个立靶子墩，一排老猪圈，一口菜窖门……我要尽可能地把你拍的更完美，哪怕是一种残缺之美，悲惨之美；因为这是最后送你一程的机会，也是留下你最后带着遗憾微笑的机会。

      而今，我却踏上了你的身躯，走起来又突然感觉很是慰藉。你曾经作为“功臣号”坦克一师的尖刀，辉煌只在于那个年代，那个军兵种武器配备条件之下；服从大局，精简调整，走军队高精尖道路，以发展“海空导”为主，打赢将来人不见人的战争也一定是你的心愿。

      真正意义上离开这座营房，是调离到天津警备区的1985年4月30日去报到；而后来的2002年是转业之后第一次回去看看，不管如何那次还是“人在营房在”。

      这次走进侦察营，作为建筑式营房已不复存在，但作为一种符号，那些曾经栖身你怀抱里的无数战友，会永远铭记和念想下去。不知道我是第几个走进这片废墟的，但知道前面有田凤岐战友已经来过，并图文并茂发到微信。相信今后还会有更多的战友前往，为自己曾经的营房疗伤。

      无巧不成书，以上观点立马上在现场得到了验证。当我最后在靶场仓库拍照“天窗”之后就要离开的时候，听到几十米外二连菜窖方向有人说话，回头一看两个人，还拿手机噼里啪啦地拍照，但没能辨认出是谁；边往外走边大声喊：“是侦察营当兵的吗”！其中一人兴奋地跳起来，连声说“是，是，就是赵指导员”。

      我像在月球上遇到了邻居一样的梦幻一般，原来是80年入伍的王冠君和他一位亲戚，从天津赶到蓟县迎接山西的战友，趁客人没到这段时间跑到营房怀旧来了。之前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正是冠君在不敢确认的情况下试探性地喊我。

      我们站在大门口问长问短，打听一些老战友，足足聊了40分钟。他有接待任务，原计划还要带客人连夜返回天津。看得出来，由于我们的偶遇，他在力图调整行程。我劝慰道：“能在这里不期而遇，其他任何相聚都无法替代，一切按原计划执行”。

      本来计划下午到蓟县一家宾馆之后，再给几位转业当地的战友电话联系相聚，可5月2日早上孩子网上搜遍了所有能搜的宾馆全都无房，无奈之下只能求助战友寻找驻地。电话打给王凤仪之后，他来不及吃早饭，开车跑了几家宾馆照样无房，正好此时网上出现四台宾馆有房信息立即拍下。由此看出，蓟县旅游的人气非常兴旺。

      晚上，自然是几个战友相聚。多年不见，变化不大，都很精神，家庭和睦，生活幸福。军旅生涯几年，就是这样，除了练就一副好身体和培养有规律的良好生活习惯之外，剩下的也是支撑精神层面一生的，大概就是战友那份情感了。多少话语也难以表达，也只有曾经的军人和家人才能理解。

      酒过三巡，总要离别，我已经不记得怎么回到宾馆房间里的，但心里明白，耳朵很聪，战友们也带了醉意关心照顾的声音，却入脑入心。

      要说的是，这次在蓟县见到的所有战友，没有一个是当年我管理的兵，也不在一个连队相处，当然也不是我当年的首长，这才足以说明什么叫战友情。在上篇《蓟县盘上游记》结尾处，为了对仗盘山风景诗词，曾写了几句话调侃形象比喻战友情，今天不妨再拿过来：“开盘（入伍）就涨停，中盘（服役）不调整，收盘（转复）赚真情”。

      其实，不论在拍照侦察营废墟的那一下午，还是回来整理照片和写这篇文章，我的心情和各位战友一样十分压抑，压抑到难以呼吸。谁都明白，这片废墟的砖瓦石头和全世界的没有两样，之所以让人们如此纠结压抑甚至难忍，就是因为有一根绳而营房则是纲和首，牵系着这条绳子所涉及的网扣——战友情结。

      营房不在了，可以相信和聊以自慰的是：一座由“环保材料”建立起来的，随时可以移动的，并且是在心中的“情感侦察营”，永远不会倒下！

                                                                                                      2015.5.8于北京风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