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眼中的权威老蔡
2004年11月22日,43岁的蔡振华从中国乒乓球队的总教头升任国家体育总局乒羽管理中心主任。当刚上任的蔡主任在乒羽中心忙于熟悉了解情况的时候,与他相隔不过100米的乒乓球训练馆里,因为少了蔡总教练,让国家队那些跟他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教练们多少都有点不适应。
这种心里没着没落的感觉通常会持续大半天的时间,直到每天傍晚时分“主任专家门诊”开业。
通常是下午5点半,乒羽中心下班的时间过了,训练馆的走廊里就会响起老蔡哗啦啦拿钥匙的开门声,有时候教练组就在相邻的会议室里开会,听见动静大家相视一笑:解决疑难杂症的“主任专家门诊”开门了。
“专家门诊”很受欢迎。十几年来教练们都已经习惯了让蔡总教练拿大主意,他当了中心主任之后,要忙的事情比过去多多了,教练们白天见不着他,但大事小事还都想跟他念叨,偶尔在路上碰见或者去乒羽中心,见他忙忙碌碌的也不便多讲。所以“专家门诊”一开门,常常是六、七个人排队等着汇报工作。
男队主教练刘国梁是“专家门诊”的常客。教练组里,他的年纪最小,担子最重,需要找老蔡商量的事情也最多。有时候明明他排在最前面,却总有人“加塞儿”,一进屋就开说,还有些时候他要谈的事情暂时不亦公开,所以师徒俩常常只能等到洗澡蒸桑拿的时候聊了。
其实这种“见缝插针”似的沟通方式,早在从刘国梁担任男队教练的时候就开始了。训练的时候,刘国梁要在馆里盯着,跟老蔡的沟通多半是利用业余时间,比如老蔡在医务室治疗的时候,队里不开会的晚上,没有比赛的周末。即使偶尔一起去打一场高尔夫,来去的路途中和吃饭时,两人都在谈工作。
刘国梁承认,包括他自己在内,几乎所有的教练员对蔡指导都有一种依赖感。1991年他迈进国家一队,从重点培养对象到国家队主力,从助理教练到主教练,在蔡指导身边耳濡目染十几年,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刘国梁说自己慢慢地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和孔令辉从青年队到国家队的时候,蔡指导刚刚上任男队主教练。我们俩刚到国家队第一个星期,因为训练没有达到要求,就被蔡指导给了当头一棒,把我们罚回二队去了,当时我们俩就感觉他非常严厉。和其他队员甚至有些教练一样,我也很怕蔡指导。
我当队员时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就是1996年奥运会之前,蔡指导腰伤发作,开刀的时候就非常危险,动完手术后他马上就跟我们一起去了扬州。那一个月在扬州进行封闭训练的时候,他穿鞋穿袜子都很困难,生活基本不能自理。当时他能长时间保持的姿势只有趴着,为了把全队的训练看全,他每天都爬梯子到训练馆二层很窄的过道上,趴在一张床上指挥我们训练。我是参加奥运会两项比赛的主力队员,当时的情景对我触动特别大,主教练都玩命了,全身心扑在事业上,谁还能不好好练?全队从上到下对蔡指导的精神都非常佩服,他的这种精神更增强了全队的凝聚力。那届奥运会是我们第一次包揽四枚金牌,按男队当时的情况,能打到这个成绩,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随着我自己成了主力队员、老队员、教练到主教练,蔡指导的角色也在转变。慢慢地,我身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也越来越能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可以说,站在不同的位置上,我总是把蔡指导当成自己的榜样和前进的动力,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像他那样成功。他在国家队走过的这段路,我也一直都在经历,无论是当队员还是当教练,我和他走得都是最近的,所以在潜移默化中他对我的影响非常大,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我从他身上学了很多东西,不断给我启发,也始终是一种鞭策。
蔡指导身上最宝贵的一点,就是他一丝不苟的负责态度,他非常严厉,同时也有很细致的一面,往往在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才会体会到他无微不至的关怀。1999年“尿检风波”的时候,蔡指导首先非常信任我,然后他一直鼓励我,你必须顶住,自己的信心和信念必须坚定,扛过去了,才能证明你是个男子汉。在我接近崩溃的时候,他这句话始终在敲打着我:扛住,不能崩溃。那段时间,他对我特别关心,检查身体的结果,平时的身体动态,都要向他汇报。
45届团体赛,由于受尿检事件的影响,我在决赛中丢了两分,自己非常痛苦,整个队伍也很沉闷。作为总教练,蔡指导的压力也很大,但是这个时候,他没有怨天尤人,而是从我们队伍自身找问题,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雅典奥运会男单决赛王皓输球之后,我知道他心里也特别难受,但他自己的痛苦和压力很少跟别人说,还反过来安慰我,让我调整心态,尽快摆脱出来。还有像孔令辉46届团体赛丢两分、雅典奥运会第一次报名落选,包括王楠遇到困难处于低潮的时候,蔡指导都会比平时更关注他们,主动找他们聊天沟通,也经常向主管教练询问他们的状态,包括吃饭胃口怎么样,情绪有什么变化,这个时候他更像一个慈父。这种关怀的份量和作用,是别人替代不了的。
蔡指导当了主任之后,抓的事情多了,整个乒乓球项目的宏观发展和国家队的近期目标都要考虑,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整天呆在队里了。虽然我们知道他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关心队伍包括我个人,但作为男队主教练,我觉得自己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比原来更强了,身上的压力也更大了,因为蔡指导自己做什么事情都追求完美,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对我和全队的期望值也非常高。乒乓球五十年长盛不衰,要想继续辉煌下去,需要我们教练员不断努力去创新,同时还要保持和发扬他和许多前辈传下来的光荣传统。
比如年底访欧回来以后,我们恢复了出早操。国家队已经有十来年没有出过早操了,现在周一、周三、周五都是早晨六点一刻集合,由史教练带大家冲刺、跑步,然后练习发球,量挺大。从访欧比赛和奥运会来看,男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有下降的趋势,通过出早操可以磨练运动员的意志品质,增强队伍的战斗力和凝聚力。以前蔡指导当队员,到后来蔡指导带我们的时候,大家都出过早操,一代一代运动员都是这么过来的,以前的人吃得了这种苦,现在虽然条件好了,要想拿世界冠军和奥运冠军仍然需要吃这种苦。刚开始出早操时大家都不太习惯,包括我自己,头一天晚上九点多钟就想着赶紧睡觉,因为五点多钟就得起床。有些队员担心睡过头,半夜里要醒几次,有一天刘国正还跑吐了。这种训练方式不一定是最科学的,但眼下对男队来说是很实用的,在新的奥运周期应该有新的面貌,运动员首先必须有吃苦精神,在训练中咬牙坚持,战胜自己,才能在2008年奥运会上取得好成绩。
前辈眼中的个性老蔡
2004年中国乒协教练员委员会扩大会议在蔡振华上任的第二天——11月23日举行,纯粹是一个巧合。像两年前的全国教练员扩大会议一样,来自各省市队的53名教练聚集北京的主要目的是听取国家男女队20名教练的述职报告。而因为这个巧合,会里会外自然多了一个话题。
会议开始之前,现任党委书记兼副主任的刘凤岩首先宣布了国家体育总局任命蔡振华为乒羽中心主任兼党委副书记的决定,他随后补充说:“蔡振华同志担任主教练、总教练以来,率领中国乒乓球队取得了辉煌的成绩,这十几年的成绩在中国乒乓球队五十年长盛不衰的历史中也是最辉煌的时期。”刘凤岩还借此机会,向全国乒乓界在他担任主任的四年中对乒羽中心工作以及他个人的支持表示最衷心的感谢,并希望乒乓界全体同仁珍惜今天的大好环境,为完成2008年奥运会的任务做出更大的贡献。
在结束了国家队的总结报告之后,蔡振华对刘凤岩的豁达报以真诚的回应。“我们刚刚渡过了一个四年的奥运周期,中国乒乓球队能够完成总局领导交给的任务,是与乒羽中心领导特别是刘凤岩主任的支持和关心分不开的,他不仅鼎力支持我们的训练工作,平时对教练员和运动员的生活也给予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在新的奥运会周期里,我希望老领导、老前辈和乒乓球界的全体同仁们能够继续帮助我。”
大会结束的当晚,许增才邀请王浩、蔡振华在附近一家餐厅小聚,他们这时候的身份不是福建省小球中心副主任、河北省乒羽中心副主任和总局乒羽中心主任,而是当年国家队的师兄弟。当时的国家队总教练许绍发也被请来了,得知黄飚、刘国梁还在队办公室等着蔡振华,许绍发不时地催促他赶紧过去谈正事。
蔡振华一走,许绍发的酒杯举得勤了,话也开始多了。醉意微熏时,他说了一句心里话:“我今天特别高兴,因为他当教练是我选的!他当运动员时到了顶峰,当教练也到了顶峰,下一个目标是当好这个主任,他的事业就非常完美了。”
1983年我接男队的时候,蔡振华已经取得非常好的成绩了,但他当时正处在一个困难时期,国际乒联修改规则,要求两面的胶皮必须是不同颜色,受影响最大的就是蔡振华,可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当时我们国家的乒乓球器材制作工艺还不行,连胶皮配色都配不好,我记得在马来西亚打世界杯时,我还跟当时的国际乒联主席伊万斯在新闻发布会上发生了争执,他拿着蔡振华的球板说,虽然是一面黑一面红,但红的不明显。
我主管男队后,选了蔡振华当队长,江嘉良当副队长。我当运动员时,李富荣是总教练,他让我当的队长。那时的队长比现在顶事,教练开会不在的时候,队长在训练馆里可以当个助理教练使。开始教练组里还有不同意见,觉得蔡振华太调皮了,业余时间比较散漫,朋友也多,有时候熄了灯之后还跟施之皓、徐向东、曹燕华偷偷聚在一起聊天。他确实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运动员,因为从小就是重点培养对象,处在一个比较优越的训练环境里,一直很出众,进江苏队不久就打主力,进青年队不久又进了国家队,进国家队一年半的时间就成了团体赛的主力。一般人进国家队怎么也得过三四年才能打上团体赛决赛。
我知道蔡振华调皮,但他属于调皮不讨厌那种类型,因为他能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朋友多,也说明他有凝聚力,而且朋友多的人一定是不自私。我当时感觉他最突出的一点就是非常有个性,有一股勇往直前的冲劲儿。那时候他的腰伤就很重,在中国乒乓球运动员中他的伤可能是最厉害的。一般人在训练和比赛时都很自然地有一种保护意识,同样是优秀运动员,遇到困难的时候也可能坚持不下来,但我从1977年开始当教练,印象中从来没见他在比赛中放弃了,不要了,出现畏难情绪了。他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在场上你根本看不出来他有伤,不像有些运动员一会捂捂这儿,一会捂捂那儿,马上就让对手看出来了。正因为这样,他的腰才留下那么重的病根,如果有受伤后马上缓一缓,不像他那样咬牙坚持,可能就不会像这么重。
我当时看中的就是蔡振华身上的这股冲劲儿,就连在足球场上他都是横冲直撞的,当时江嘉良足球也踢得好,也就他敢往蔡振华身边凑。江嘉良关键时刻也能放得开,但他俩的性格还不太一样,蔡振华是比较硬,江嘉良是有韧性。当教练的,喜欢这种性格的人,不仅在顺逆中行,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拿出来,他不怕困难,打恶仗的时候顶用。什么时候中国队没有这样的队员,团体赛肯定就不行。像35届世乒赛,说不行全不行了,假如那时候有一个蔡振华这种性格的人,能把整个团体的士气带起来,可能就会扭转局面。
另外,蔡振华的肢体语言比较丰富,他心里想的东西都反映在脸上和行动上,所以比较容易被人了解。我找蔡振华谈话的时候,他听说我让他当队长,自己很吃惊,后来我把意图讲给他,其中有一个目的就是约束他,扳一扳他调皮散漫的习惯,因为你是协助教练工作,要求别人去做的事情,首先自己要做好才行。蔡振华当队长这个阶段虽然时间不长,也就一年的时间他就退役了,但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原来他在技术上对自己要求很高,一定要拔尖,当队长以后,在行为规范上对自己也要求更高了。我记得当时的女队队长曹燕华是民主选举出来的,她在队员中人缘很好,但有时不听教练的话,女队教练就拿蔡振华当例子教育她:你看看蔡振华当队长以后变得多好。
八十年代训练局曾经有一个规定,50岁以后就不能做一线的总教练了。1989年时,我44岁了,开始考虑接班人的时候,我把几茬优秀运动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人一定要全面,不仅技术上能钻研,更主要的还是品质、性格和凝聚力,一个主教练要想在队里树立起威信,必须有追求和肯付出,当集体利益和个人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如果你能舍弃个人的利益,你才能确立威信。
当时很多人以为我推荐的第一人选会是江嘉良,其实我提都没提他,对江嘉良我另有考虑,想让他到加拿大或者澳洲去学习,提高素质和英文水平,将来到国际乒联做点工作,后来两个地方都没去成,他才去了新加坡和马来西亚执教。
我向徐主任和李局长推荐的是蔡振华,他们俩都没有反对。我当总教练就是他俩推荐的,当时我在意大利当教练,有一次我带队出国比赛回来,中国驻意大利大使馆的人把我叫去了,说荣高棠主任带田径队来意大利了,没见到你,他委托我们找你谈话,请你回国。我马上就回来了。
我找蔡振华是在1989年德国多特蒙德世乒赛期间,正好他在意大利国家队的合同也到期了,正找人联系德国,估计他没想过回国执教,因为国内很多人正想办法往外走。我当时也跟说清楚了,按国内的情况,可能什么都不能给他,他还没有教练级别,也不可能给他房子住。没想到他答应得特别痛快,只说了一下黄胜的什么困难,好像是怀孕了。但是也没耽搁,一个月多后,我在贵州带队训练,准备世界杯,他打电话向我报到,说已经回国了。我说你休息几天就来贵州吧,带马文革去肯尼亚打世界杯,这次在高原打,我们在贵州已经适应了一个月了,你去吧,没问题。他刚回来就带队出国比赛,马文革拿了冠军,训练局马上在光荣榜上贴上了蔡振华的大照片。结果马文革的教练不干了,马文革是我管的队员,怎么贴了蔡振华的照片。
1991年千叶世乒赛之后,蔡振华当上了男队主教练。从教练到主教练,也就两年的时间,速度很快。我是1977年当教练,在李富荣那个组里学习了很长时间,中间去意大利一年,到1983年38岁的时候当上男队主教练,1985年当了总教练。他1989年回来当教练,接男队的时候还不到30岁,最初他心里也打过鼓,自己到底行不行。我对他说,你敢于牺牲自己的利益,你就能做好。
后来他太太黄胜跟我讲过一次,蔡振华有些东西是跟你学的,拿了奖金往桌子上一摊,你一份他一份我一份,大家平均分。久而久之,大家就会明白其实自己不应该拿那么多,应该谁的责任大谁付出的心血多,谁该多拿。下面的人拿手软了,你也做到家了,威信自然就树立起来了。
后来我出国的时候,让领队姚振绪他们赶紧给蔡振华“抢占”我的房子。后来有的老教练还去告状,我让姚振绪转告蔡振华,就不搬,他是给我看房子,我还回来呢。
在四任总教练中,我和徐寅生有点像,他和李富荣有点像,抓队伍比较严。我本人比较软,感情上的投入多一些,而且我们那时候运动员没什么可玩的,队伍容易管理一些。到他领军的时候,给他的基础比较差,孔令辉和刘国梁还没起来的那几年是非常困难的,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生活条件好了,各方面的诱惑多了,队伍管理也更难抓。再加上最近十年来乒乓球技术发展比较快,国际乒联的规则也在不断改革,他碰到的困难比我多得多,一般人可能就坚持不下来,辞职的可能性都有。他能坚持下来,并且取得了非常辉煌的成绩,也是性格造就了他。
当然,他的性格成就了事业,也让他得罪过一些人,我觉得有情可原。他在主教练和总教练的位置上,队伍要出成绩,同时还让他把各方面的关系都处理好,这个要求也过高了。走上领导岗位后,从他当上乒羽中心副主任开始,我感觉他随着角色的转变,心态和为人处事的方式也在改变,考虑问题更宏观了。
妻子眼中的凡人老蔡
可能除了足球,国家体育总局还没有哪个项目的中心主任上任能像蔡振华这样引来媒体如此强烈的关注。从国家体育总局在机关以及下属单位张贴了蔡振华、李永波等11个人的“公示”开始,电视、报纸、杂志和网站的记者们纷纷通过各种渠道要求采访蔡振华。蔡振华一一婉拒的同时,挺纳闷地对朋友说起过:那么多人被“公示”,怎么都盯着我采访?
事实上,成名于1981年第36届世乒赛的蔡振华,二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亿万乒乓球爱好者的关注之下,特别是他1989年从意大利归国执教之后,1991年出任男队主教练、1995年率领男队打翻身仗、2000年包揽悉尼奥运会金牌、2001年囊括大阪世乒赛七项冠军,一直到2004年奥运会血洒雅典,蔡振华始终是中国体育界的旗帜性人物。
但这一次成为“新闻人物”似乎不同异常,这一点从媒体的反应就能看出。任命宣布的当天晚上,蔡振华对妻子黄胜说:按说1991年当主教练的时候,形势比现在困难得多,但我怎么觉得现在的压力比那时候还大呢?
“接男队的时候,虽然当教练和当运动员有些不同,但毕竟是你从小就做的事情,所以你很自信,而且那时候你年轻,不知道害怕,甚至可能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觉得。现在你成熟了,知道自己哪方面行,哪方面还不行,虽然也是搞体育,但工作环境还是不一样了,对自己的要求也不一样了,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承担的责任大了,压力自然就更大了。”黄胜帮他分析说。
蔡振华偶尔跟妻子念叨几句工作方面的事情,是最近两三年才开始的。比蔡振华小一岁的黄胜,原来是北京红旗越剧团的演员,是一个对任何体育项目都不感兴趣的人,运动员里就知道一个叫童玲的,报纸上登过她跟邓颖超的大照片。1983年,别人介绍她跟蔡振华认识的时候,她只知道对方是一个很不错的乒乓球运动员。两人的恋爱关系公开以后,有一天她的女友拿来一张登着蔡振华照片的报纸,说这个人特别有名,她心里反倒有点打退堂鼓了:找一个那么有名的人干嘛?应该找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人,没那么累。但慢慢接触下来,蔡振华给她的感觉始终是第一次见面留下的印象:憨厚(第一次见面时他脑门全是汗)实诚,很可靠的一个人。她心里才踏实了。
蔡振华对黄胜也是第一眼就相中了。有几个朋友见过黄胜后,觉得还不够漂亮,稍微胖了一点,蔡振华憨憨地笑答:够了够了。除了清纯秀丽的外表,黄胜最吸引蔡振华的地方是性格,虽然都是南方人,一个出生在浙江嵊县,一个是江苏无锡人,但除了饮食习惯和口音,两人都很北方化,尤其是黄胜,为人处事有一种女人中少有的大气。蔡振华第一次把全部积蓄交到“柜上”的时候(黄胜说是3000元,蔡振华说是一万元,这个争议直到20年后的今天仍然没有结论),黄胜接过钱就往被窝里一塞,这个大大咧咧的举动,蔡振华至今还记得。但他当时肯定没意识到,娶一个不贪财不贪心甚至有点“没心没肺”的老婆,是男人的福气,也是事业成功的一个必要条件。
直到最近几年,蔡振华才慢慢品出来,老婆不贪心不贪财,无形中确实帮了自己,而她的“没心没肺”其实是大智若愚。
这十几年老蔡经常在电视上露面,比赛转播,记者采访,还有偶尔做个广告,总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我:你当初是怎么找上老蔡的?我总是说自己命好,但是讲心里话,我跟老蔡结婚的时候,还有点冒险呢,因为那时候体育市场化还没有开始,不知道将来他能干什么。退役后他没有北京户口,意味着没有粮票、肉票、糖票、布票,没有单位分你房子,这些问题都很现实。我嫁给他,就是觉得他人可靠,憨厚诚实。
直到现在,很多人说他在乒乓球方面怎么有天份,我都没有感觉。他拿了什么成绩什么奖,我也高兴,那是因为我知道他心情会好,也没觉得他有多高大。我为他感到自豪的,不是他的成绩,还是他的人品,而且最可贵的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变。你看他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起技术战术滔滔不绝,但他不太会讲豪言壮语。在家里也一样,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说过特别动听的话,也没有做过特别浪漫的事,但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句话都让我感觉特别实在,没有虚的,我觉得这才是他的闪光点。
跟老蔡在一起二十年,也就是刚结婚的时候过了一段轻松的日子。他退役后等着出国,我们借住在我一个朋友家里,几个人没事就打打牌。到意大利后,生活条件确实比国内舒服多了,两人天天在一起的日子很幸福。后来队里让他回来当教练,我当时已经怀上蔡意了,如果生在意大利,18岁以后他可以自己选择国籍,但如果选择意大利国籍,他还要服兵役,所以有点犹豫。老蔡对我说,十年以后,中国肯定比意大利还好。其实我们俩都不懂经济,也不懂政治。他当时明明是哄我,我也信了,还信对了。
刚回来的时候生活上反差很大,那是我最苦的一段日子。在嵊县(现在的嵊州市)生了蔡意,回到北京后没法在运动员大楼里住,老蔡的朋友借了我们一套房子,离训练局不远。那时候没要求教练一定住在队里,但老蔡晚上基本上不回家,因为小孩太闹,每天晚上哭四、五次,他肯定睡不好觉,第二天怎么工作?所以我就赶他走,家里的事情让我七十岁的外婆帮忙。
我们的儿子小时候总生病,我经常半夜三更给我父母打电话,问怎么办、吃什么药。儿子还特别皮,有一次他摔个大跟头,下巴上划了一个大口子直流血,正好我有一个女友在,我们两个人抱着孩子叫车去友谊医院缝针。我曾问过婆婆,蔡振华小时候让你操心吗?她说怎么不操心啊,不听话,小时候总有人找上门来,一会儿他把人打了,一会儿自己掉水里了。可能正是因为小男孩儿的那些坏事他都干过,所以管队员的时候谁也蒙不了他。
后来许指导出国了,他腾出房子让我们住,就在训练局对面,离队办公室也就一百多米。孩子大了,晚上不吵了,但他还是经常回不来。有一段时间,他的妈妈和我们住在一起,有一次老人的胃疼得厉害,我们也不敢叫他,当时也正好有一个朋友在,给老蔡打了电话,但队里正开会呢。等老蔡回来时,老人家已经睡着了,屋里的灯关着,他拿了一把椅子坐在妈妈床前,也不开灯,老半天没有出来。后来他也没说过什么,但心里一定很内疚。
回想起来,好像是挺残酷的,就一百米的路都不能回家。但我们当时都觉得挺正常,觉得不这样不行。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让我重新过一回那样的生活,我可能过不了。但当时也没什么感觉,整天乐呵呵的也就过来了,而且我也得到回报了,就像老蔡当时说的,现在的生活确实比在意大利的时候还好。所以有时候记者想采访我,我都不愿意说,你嫁哪个人,不也得做这些事情嘛?
有很多女人比我还苦,付出还要大,只是因为丈夫没有出名,也就默默无闻的。多少女人都这么做,凭什么你就拿出来说,好像自己多伟大似的。有一次全队教练都带家属去海南休了几天假,黄飚领队召集家属们一起吐吐苦水,提些建议。我差不多是最后一个发言的,当时我说:本来我觉得自己挺苦的,一听大家这么说,觉得自己真算不了什么。你们比我还不容易,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自己的丈夫。这是我的心里话。
这么多年,我很少看乒乓球比赛,连一场完整的比赛都没看过。我会关心结果,只因为如果赢了老蔡会高兴。1995年在天津打世界比赛的时候,我去现场看过,但决赛根本不敢看,就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听观众的锣鼓声,如果多响几次,心里就踏实一些。老蔡带队在国外打世乒赛和奥运会的时候,我也是开着电视,一边看比赛一边做点事情,分散精力。我问过老蔡,我们在旁边看,心脏都受不了,你的心脏倒是真坚强啊。
对作妻子的来说,其实没有什么比老公身体健康更重要的了。这些年,只有1987年老蔡在意大利做腰部手术那次让我真着急了,因为那儿不是你家,总觉得人家不可能百分之一百地负责任。护士一针打下去,他打着呼噜就被推进手术室去了,我一个人在外边开始哭,特别无助。其实那次不是一个特别大的手术,没几天就出院了,一个月就全恢复了,但是我害怕得不行。
1996年奥运会前他在国内做手术,比意大利那次大得多,但我心里反倒不担心,不是我坚强了,而是我心里踏实了,因为很多人帮我一起担心,大家分摊掉了,所有相关的人都会百分之一百地为他负责任,手术的风险已经降到最低了,只有5%。雅典奥运会的时候,他流了几次鼻血,我是在网上看到的,我父母是医生,还担心可能是特别不好的病。后来听说他拿了两块金牌以后就不流了,看来是着急上火引起的。
老蔡工作那么忙,身体还不错,这跟他自己一直坚持锻炼也有关系,而且往往他感觉特别累的时候,他反倒要抽出一点时间去锻炼锻炼,最简便的方式就是在乒乓馆的健身房里跑跑步。以前他总打网球,后来腰不行了,最近几年改打高尔夫。刚开始我心里也不太乐意,平时你忙忙碌碌的,经常带队在外地训练比赛,好不容易在北京过一个周末,你还一大早就跑出去打高尔夫。后来我也想通了,觉得他也挺可怜的,刚过40岁,头发都白了一多半了,平时压力那么大,只有到高尔夫球场上他可以暂时什么都不想,缓解一下压力,他就这么点爱好乐趣,如果不让他去放松一下,身体就会出问题了。
我原来对乒乓球队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直到2001年初,媒体上一会儿说他跟这个有矛盾一会儿说他跟那个有矛盾,我爸爸看到了,打电话来问我,我才跟他提起过。他大概跟我讲了几句,都是工作中的矛盾,让我别担心。我能理解,他这个人一直比较坚持原则,这一点没错,如果不讲原则,也不可能到今天。但我也建议他在沟通方式上改进一下,他有时候太直来直去,可能会伤害到感情。有一次连我婆婆都被他的口气惹恼了,老人家在北京住过一段时间,白天晚上总见不着儿子的影子,再加上在孙子的教育问题上跟我的意见也不太一致,心里自然不太痛快,老蔡看出来了。有一天早晨出了门又折回来,对妈妈说:你晚上等我,我回来找你谈谈。我婆婆心里更火了,我是队员还是教练,找我谈谈?
其实我也知道原则和感情之间确实挺难兼顾的,我也跟他说过,宁愿年轻的时候,为了事业讲原则,等大家都退休了,再去讲感情。那段时间,我觉得老蔡也挺痛苦的,其它挫折是伤不到他的,比如输了球,他会不服气,但他很自信,相信下次能拿回来。只有朋友之间的感情出现问题的时候才能伤到他,因为他重感情,所以他才会痛苦。
不过,我觉得这些问题当中也有老蔡做得不够完美的一面。他也被宠坏过,比如天津世乒赛后,他一下子也有点飘飘忽忽云里雾里的,觉得自己不容易。可能每个人成功以后,都有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时候。虽然他对我的态度一直没变,但我也在观察他,工作上的不同意见,跟别人的分歧,跟他的思想状态肯定有关系,一个人自我感觉好的时候,就有可能听不进去别人的不同意见。幸好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从那儿以后,老蔡有些事情也跟我念叨念叨。因为他知道我会从我的角度提些不同意见,这样他也能接受。以前在家时他提过分奖金的问题,我也说过:“谁家的老婆不盼着老公多拿点奖金回去啊。”其实大家都有良心,别人分奖金的时候,最终还是会给老蔡多一些。还有做广告的事,他当了副主任以后,有人找他做西装广告,说实话他穿西装很有型,很适合做这个西装广告。他回来跟我商量,好像也没什么规定不许做广告,但我们俩想法一样,即使别人不议论你,自己心里也不安,凭什么好事全让你占了。有时候失去一些东西,心里反倒平衡一些。我们俩决定不做以后,还故意考考儿子心里怎么想,让他拿主意,他拍板说,那就不做了呗。后来老蔡把这个广告让给其他人做了。
从很现实的角度来看,他当乒羽中心主任对家庭来说是一种损失,不再拿总教练的奖金,不做广告了,虽然广告的收入纳税后要上交一半,有些广告像全球通个人还拿不到钱,但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也是一大笔收入。我曾跟他玩笑说,你不当总教练,我倒是挺舍不得呢。
其实我们俩在这方面都挺想得开,生活质量可能会下降一点,但怎么样都是过日子,再说我们这代人,苦日子谁都过过,不要说小时候,就是在意大利的时候,我们出去玩,连罐可乐都不舍得买,当时国内的工资才几十元,一罐可乐折合二十多元人民币,等于半个月工资没了。买衣服从来都是买打折的,我学做衣服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刚回国那几年还经常帮朋友们做,现在生活条件都好了,衣服款式也多了,都用不着我帮忙了,大家都是到国外或者香港买衣服回来。有时候老蔡也给我买些衣服回来,我嘴上责怪他乱花钱,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有时候他也挺会哄我高兴的,像2000年乒羽中心分给我们一套新房子的时候,从设计装修到买材料买家俱,都是我一个人跑。装修完了一拨一拨朋友来作客,大家都说我有眼光。后来我才知道,老蔡嘱咐了所有人,到我家里一定要说好。反倒是一般丈夫都会做的事,比如结婚纪念日、老婆的生日送点礼物,他做不到。我一点儿不生气,因为我也经常把他的生日忘了。
很多人都说老蔡胆大心细,这些优点可能都体现在工作中了,打球用人排阵胆子都大,对运动员也很细心。在家里,他可是胆小心粗,以前他都不敢换灯泡,灯泡坏了,他站到椅子上,让我拿着搓衣板站在下面,嘱咐我如果他触电了,让我把他打下来。他也不敢投资,担心万一砸了,血汗钱都没了,还不如存在银行里,所以他一直说自己做不了生意。心粗是表现在对儿子的教育方面,他对儿子的关心太少了,如果老蔡连续两天晚上在家,儿子都不习惯,爸爸最近怎么总回家。我也不习惯,有两次他回家吃晚饭,我没做他那份,这么多年已经习惯我们娘俩吃饭了。
我跟他说过几次,你也好,我也好,如果儿子不好,等于我们什么都没有。从教育孩子的角度来说,老蔡不当总教练是件好事,每次封闭训练他不用从头跟到尾跟着,在北京的时间肯定就多了。但刚上任的时候,他好像比以前更忙了,白天忙中心的事儿,晚上到队里去,只是回家的时间比过去早了一点,过去是11点,现在有时候10点多钟就回来了。但他过去回家还能跟我聊上半个小时,现在因为没有午觉睡了,从当运动员时就固定下来的作息时间改变了,再加上每天忙的事情多,也费脑子,拖着两条腿一回家就喊困。
我理解他现在的心理状态。以前每逢奥运会和世界大赛,他也紧张着急,但紧张中透着熟门熟路的自信,就像演员往舞台中央一站,灯光一亮,本能地马上就兴奋,眼睛都发亮。他现在是转换角色以后一切重新开始的那种紧张,但他是一个喜欢刺激的人,他心里肯定在想:又有一个新的领域里可以让我去接受挑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