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接了几个活儿,都是把原著小说改编成剧本,本来我特开心——这故事不都写好了
吗,这活儿简单,钱太他妈的好赚了,换车指日可待。
谁想到还是大意了。
这个剧本,据说是悬疑,实际上我国大多数悬疑小说就是硬生生给你瞎编一个案子,然后再给你瞎编一个原理,最后给你瞎编一个破案过程,三块非常独立,各自没有屁点关系。
结果原著翻开一看,是在城里嗷嗷嗷杀了二十多个人然后没人管,最后被民间破获那种。那么第一个问题来了,一个城里有人杀了二十多个人了还没人管,这意思就是警察瞎呗?这得改,不然公安部那里过不了审。然后我们争执了一下究竟是要改电视剧还是电影。
查了一下新规定,犯罪分子必须尽快伏法,老司机指导要控制在三集以内,《心理罪》就是拖得太久还没伏法,所以下架了。这样势必就不能拍电视剧,因为我们的设想是20集,这20集都抓不住,肯定会被当典型搞,这样投资就打水漂了。投资人当即表示如果这样大家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大家正襟危坐,纷纷向投资人表示问题不大,拍电影就行了。在短短十分钟内,电影立项了。我们备受鼓舞,觉得工作进展很快,会议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继续。
接下来是这样的,在中国你拍一个悬疑剧,重点是悬不是疑,不悬乎点儿根本没人看。而这个电影势必存在犯罪现象,我们构思了一个极为巧妙的犯罪,完美绕开原著的薄弱环节,大家击掌叫好。此时我们发现审查规定里有这么一条“不得展现犯罪手法,以防居心不良的人学习。”仔细想想好像有些道理,我们觉得这样确实会教会一些居心叵测的人学习一个完美犯罪的办法,会给社会带来一些不安定因素。
大家商量了一下,不如换个角度,从警察破案来写,这样还可以展现警方的智慧。
投资人:“可以,你们很聪明嘛。”
我们:“哪里哪里。”
双方都很虚伪的样子。
结果正乐着呢,仔细一看发现还有一条,“不得展现警方破案手法,以防犯罪分子从中学习反侦察技巧。”
晴天霹雳。
我叫你声亲哥行吗,怎么犯罪的我不能写,怎么破案的我不能写,我直接写火化完了犯罪分子被擒拿对着骨灰盒一顿哭?这是悬疑剧又不是抢银行然后被赶来的110直接突突了行不行?
我是真服。
这样两个来回后大家兵败如山倒,整体气氛很像饿了三年的松鼠面对着一片被砍光的森林。于是不得不又一次整体推翻重来,打算从情感入手,展现犯罪分子变坏的过程,这样对大家也有警示作用,可以过审。我们构思了这个犯罪分子的心路历程、家庭情况、生活的各方各面,觉得这个故事已经完成了,大家甚至已经完成了带入,感动的说不出话,觉得是一个好本子。
然后赫然又发现一条规定:“警察的戏份不得少于犯罪分子,需大于等于。”我还得给你展现一个警察的心路历程啊?我拍重案六组大电影啊?好好好都你说了算,遂将犯罪分子的情感塑造变为一个失去爱人警察重新振作的故事。结果:“不得展现警方的负面形象。”好嘛,喝酒不行,迟到早退不行,衣冠不整不行,不能颓唐不能萎靡,上来就伟光正,没问题,我敢拍,你敢看吗?哭哭。
到这时大家已经基本发狂了,一片鬼哭狼嚎。我们说要么拍一个枪战吧?边境那种,抓毒贩那种,最后大家都死了。现实又是残酷的,“警察死的不能太多,显得很无能。”那警察一个都没死,最后犯罪分子天意弄人,用一个很戏剧的办法挂了呢?也不行,犯罪分子被车撞死不行,被雷劈死不行,被砖头砸死不行,必须被亲手抓住或
自首,必须接受法律制裁,不得逃脱法网。并且,片中所有触犯法律的人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
此刻我们怀念起了杜琪峰那些不同结局的故事,杜老师辛苦了。这时已经下午五点了,开了一天会,剧本构思了五个,但实际上等于屁都没讨论出来。咋办呢?桌上有把刀,可能投资人已经要么砍了我们要么自裁了。望着一片肃穆的大家,我说咱扔纽约拍吧,地点在国外,爱咋拍咋拍,反应了资本主义警察的堕落腐朽与无能,最后还被我国劳动人民破获,完成了社会主义基层对资本主义统治阶级的智商碾压,皆大欢喜。
大家认可,会议用了二十分钟,在对资本主义的声讨中愉快地结束了。
真的,我再也不想接这种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