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者雅聚记

爰有好乒者，十年前呼朋而结，名曰“挑战者”。以乒会友，以酒抒怀，尝盛极一时。既而，穷于生计，各自东西，白驹过隙，倏忽十秋。高楼夕照，不解停云之望；红雨杏花，时添执拍之思。

癸巳之秋，七月十二，挑战者聚于实力和，归子客焉。步入球馆，见稚童偎于三山①怀，低呼余：“爷爷、爷爷”！三山矫之曰：“伯伯”！余笑谓：“吾鬓白耳，童言无欺，何美吾”？环视之，十余球案一字摆开，乒乒乓乓，洵热闹非常。境如故，人如故，情如故，唯添二三执球之童，持兜跃然案间。问之，其一曰四不先生之子也。噫！挑战者有嗣矣。大多尚能呼其名，间有疑狐，亦有张冠李戴者。故归子迟揖，非不礼焉，实恐谬也。美眉多娇，男士益健。与十年前何异？归子诧耳。原想见高妹、西西之斑发，笑蓝带、四不之龙钟，吾愿空矣。莫不好乒者人弗老？怪得炊烟美艳如初。

继而，小丸、小红、小麦、高妹、四不先生争相邀我上台，俱北。曩时彼等多称臣于我拍下，诚我老哉？诚彼长哉？彼尝邀我客串队赛，我曾力压乔治、小风、蓝带、高妹诸君，忝登榜首。俱往矣，岁月不饶人，诚然也。虽北，惟余得重喜：彼不以余为老，尚肯对垒，喜一也；彼今仍乐以余为标杆，胜余用以度其球之长短，且宣之于他人，申也。

既赛，移师天池，珠帘高挂，华灯交辉，洵不忝为总统套房。更置端砚书案，写就酒冽茶浓之属侑宴佳句。酒香耶，茶香耶，书香耶，兼之矣。既座，相属以酒，叩盘以歌。酒过三巡，笑谈逾肆。揭馊事以羞他，爆秘闻以娱众。俄而，分曹游戏，“海盗船呀，海盗船！”“呼呼，哗哗”！胜刘伶之醉，近接舆之狂。捧腹不已，西倒东歪。仿乘风而履虚，直还童而返老。忘年矣。或有错者，依罚金谷。

顾十年易过，“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相逢何必曾相识。不问孰官孰民，不知胡天胡帝，甚者，不谙彼此大名。此间有好乒之属，亡贫富之分；有恣意之言，亡装腔之态；有十年之乐，亡五斗之忧。浮生若梦，对酒当歌。八菜无余，杯盘狼藉。雅聚将渝，眷顾良辰，恐老易忘，写以金粉。依依临岐，使十年再约，数年轮之宽窄，问风月之浊清，挥鲁酒之浅深，校银球之高下，彼嫌我老乎。既而，归子唱《金缕曲》而退：

“十载休言久，想当初、结盟以拍，述怀冯酒。惯看皇城秋月朗，宝发新星北斗②。横直板、弧圈高手。世事沉浮难自料，少相逢、倦客东西走。追旧梦、与谁又。     今朝不问何时候，问天公、富贫无别，世间真有。不为女儿心丝结，却惹伊人腰瘦。端的为，谦谦球友。倘若他年人再约，老冯唐、君肯呼吾否。人已醉，唱金缕”。

①      三山及下文四不先生、高妹、西西、蓝带、炊烟等均为人名。

②      皇城、宝发、新星、北斗，均为当年打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