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乒乓世界[微博]》2013年第八期封面故事内容,原标题为“张继科:梦想的力量”:
国家队资深教练员李晓东对张继科有过很透彻的评价:“他是在近几年中国乒乓球[微博]队男线中不可多得的奇才,他少不更事,经历过挫折和坎坷,但是这个过程让他知道珍视自己拥有的价值。在生活中有很多人,身处很好的环境,但他们体会不到这份优越,一旦失去,便会在懊悔中追忆。张继科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摔跟头后能站起来,并且在自己喜爱和认定的道路上继续坚定向前,这点挫折反而成了他成功的保证。”
在生活中更多的人没有受到过巨大的挫折,只是时而情绪低落,有着自己才明白的小伤怀。人在成功之前,通常平凡无奇,不被看好。张继科以前不喜欢藏獒这个外号,但李晓东说,藏獒代表的是一种精神,它不像威震四方的狮子老虎那样一出生就是百兽之王,藏獒的出身平凡,生活环境恶劣,但它的韧劲和凶狠程度不逊色于任何动物。张继科也是一种精神,他在目标面前执着坚韧,在对手面前自信张扬。
拥有藏獒精神的人,即使平凡,也能成功。
比7针封闭更强的,是没打的第8针
在竞技体育中,最强的竞争力是自信。张继科是自信的,虽然以前也曾装腔作势地逼自己显出自信,但是现在他的自信,已经是再自然不过的感觉。人要想在关键时刻心理过硬,就得在平时逼自己,通过一点一滴的“找别扭”,将自己的心敲击得更加坚实。张继科是个对自己下得去狠手的人,这正是他大智慧的体现,在比赛中最大的对手是自己,对自己狠的人才能战胜和超越自己,获得胜利。
奥运会之前的封闭训练,张继科有一天练得很不好,扔了球板自己跑出去,教练们出去找他,看到他在没人的地方用脚踹墙,自己跟自己较劲。封闭训练的前半段,国家队一般安排一天三练,这已经是相当“魔鬼”的课程,在最后一节课通常还要加入极限多球的训练,晚上10点才能吃上晚饭,回到宿舍还要自己看录像继续准备。在这样强度的训练中,张继科给自己的课程安排到四练,除了晚睡还要早起。
当时李晓东教练给每个参赛队员写了技术总结,张继科的部分有他对左手选手接发球的得分统计,输多赢少,差不多还没打比赛,就要输一局在吃发球上。张继科经常抱着这份总结看到半夜,接着每天早上,他都要给自己加一节发球课,叫上个左手运动员练习接发球,还提醒自己的主管教练肖战说:“太早了,您就多睡会,不用陪我了。”
张继科的肩膀和腰有伤,平时他积极地选择治疗和康复运动,到打比赛前,为了不让伤病影响比赛,张继科就会毫不犹豫地打封闭针。细数起传说中的张继科身上的7针封闭,每一针都是为了不同时期的关键比赛。第一针打在2005年,为了在鲁能打好联赛;2006年的一针,为了能重返国家队;2009年打了两针,为了打好东亚运动会和世界杯团体赛;2010年的一针,为了打莫斯科世乒赛;2011年两针,为了鹿特丹世乒赛和巴黎世界杯。其中肩膀挨了4针,腰上3针,张继科牢牢抓住的每一个机会,都是有代价的。伦敦奥运会前,张继科还想在肩上打一针封闭,这时候刘国梁说,都到这份上了,拼命拉球试试。要说张继科对自己狠,这一次的考验绝对比那7针封闭还强,他真就咬紧牙关,豁出去了,结果使劲拉了两下球,肩膀反而不疼了。
张继科说,有时候在很小的事上给自己定个目标,逼自己去试一试,目标达成以后,会增长一大块信心。他举了个例子,巴黎世乒赛之前,国家队在奥地利训练的时候搞了个发球落点比赛,要发准9个落点。张继科说自己的发球在男单7个参赛选手里算最差的,一般在封闭训练中,9个落点他最多发中3个。“逼自己一下。”张继科对自己说,“让成绩翻倍,挑战一下发中6个。”当时他暗自给自己定了目标,结果打中了7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蒙的,在自己给自己加压力,要求自己一定要成功的情况下,真的完成了目标,虽然这是很小的一个事,但它又给我在赛前增长了一点信心。”张继科的每一分自信,都不是白来的。
“半年多来,我啥都没干啊!”
奥运会之后,张继科第一次有了满足的感觉。张继科从小练球就有目标,所以非常刻苦,教练在与不在都一样,从来不偷懒。他会在日记本第一页写上
“一年内进国二”、“一年内打进国一”——这些目标他都做到了。后来张继科想参加奥运会,2008年,刚从省队重返国家队两年的他知道自己距离奥运会太远了,但如果再过四年的伦敦奥运会还赶不上,他不会原谅自己。2012年,张继科不仅参加了奥运会,还完成了大满贯。这是张继科第一次尝到实现梦想的滋味,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社会活动、商业活动不断,需要他参与的事越来越多,挡都挡不住。
“周围事情的改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以前没经历过这些,需要很长时间的适应过程。”张继科说,经历过奥运会后,真的感觉到其他所有比赛都无法刺激到他的兴奋神经,加上没时间系统训练,在赛场上找不到感觉更是常有的事。“奥运会后的一系列公开赛,我真是为打而打,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目标或者想提高的技术,打着打着,人在场上,思想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那时候张继科打球,完全看不出他惯有的节奏。以前张继科被公认是进入比赛状态比较慢的队员,奥运会后再打比赛,张继科感觉自己进入状态特别快,前三局基本会保持领先,但后劲儿不足,经常打着打着就因为走神输掉了比赛。“人显得特别不扎实,输球以后,我会用大满贯的成绩掩盖现在的不足,很难有一次比赛能让我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奥运会后,张继科感觉自己“输得起”了。“在我没拿过单打冠军之前,感觉自己在队里处于一个很不安全的位置,时时刻刻要竞争,要提醒和敲打自己。拿了奥运会冠军之后,我觉得自己的位置很安全,所以经常自我原谅。”
这种自我满足的心态,让张继科在广州世界杯团体赛上跌了个跟头。“世界杯团体赛之前,我输了不少比赛,刚输完的时候会觉得难受,但不像以前会难受很长时间,总会想以前得到的成绩,想好的方面,想着想着就忘了难受。真正对我有触动的是世界杯团体赛输给陈建安。”张继科去打团体赛之前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输球,打比赛有节奏一直是张继科的标志,在他知道绝对不能输的时候,心理往往是过硬的,以往的比赛经历也告诉我们,张继科是能扛住的。“以前打团体赛,我在奥运会输给波尔一次,那是因为刚打完单打,人都松了。世界杯团体决赛,刘指导派了主力阵容,我知道他想让我带着整个队去打,给我排在一号位。打陈建安之前,我感觉不是太好,特别想赢,上了场以后,我特别想调动自己,但就是调动不起来。”
赛后,网上对张继科的表现议论纷纷,媒体用“刘国梁对张继科很失望”,“73天输掉4场外战”作为标题,大满贯“昙花一现”的说法一时间层出不穷。输完陈建安,张继科晚上躺在宾馆的床上,静下心来想了想奥运会结束半年多来,自己都干了什么,“想了半天才发现,我啥都没干啊!”张继科真正意识到心不在球上对他来说是件多可怕的事,再被“昙花一现”这四个字一刺激,不服输的性子终于又被激发了,当时距离巴黎世乒赛还有两个月。
5:10落后连追7个赛点,彻底找回感觉
巴黎世乒赛前的封闭训练,男队第一次驻扎到成都的训练基地。成都可不是张继科的福地,在乒超联赛期间,张继科一到成都就生病,不光发烧打过点滴,他身上各处的伤对成都潮湿温吞的气候也很不适应,时不时就会疼起来,提醒他球馆外面又下雨了。从迷信的角度来说,在成都训练可不是个好兆头。但张继科是个一旦内心被激发起想赢的欲望,就会跟自己较劲的人。
前三次拿冠军,张继科的父母都没在现场,今年春节回家时,还沉浸在自满情绪中的张继科一口答应父母可以去现场看世乒赛。输了几场外战,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张继科的父母有点担心儿子的状态,没想到张继科却反过来安慰他们,“世乒赛的时候你们提前去几天,除了看比赛还可以到处玩一玩。”
2008年,张继科获得全国锦标赛冠军的时候,每场比赛之前,都要摸一摸电视台用于收音的话筒。这次世乒赛,张继科不但没有延续对比赛球衣的讲究,连一直带着的红色护膝也摘了。张继科想看看自己打破常规后,还能不能赢球,这又是他给自己设置的关卡,在这样的情况下,每赢一场球,信心都会比以往增添更多。
世乒赛前张继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进四强,并且打出他想要的比赛。他想要什么样的比赛?张继科说是全身心的投入。张继科的目标不是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的,仔细想想其实一环扣一环。比赛中他、许昕[微博]、马龙、王皓各守一个四分之一区,要想进入四强,张继科必须要战胜他这条线上的所有外国人,还很有可能碰到队友——赛前,媒体写张继科让人最不满的就是输外战和年轻队员。进入四强后,如果张继科不能如他所制定的目标那样全身心地投入进比赛,另外三个对手无论碰到谁,他都很难赢。进入四强这个目标,张继科没跟任何人说,但是在奥地利训练刘国梁找张继科谈话时,给他定的目标却与此不谋而合。
张继科觉得老天很眷顾他,在临近参赛之前让他输了团体赛,让他更清醒地同时也让他卸掉了包袱。“参加世乒赛之前,我把自己的位置没有摆到大满贯那么高,世界杯输了球以后,教练给了我压力,我自己也有紧迫感,外界的声音让我清醒了不少,能真正把自己放在一个去拼的位置上,在世锦赛之前,我把该犯的错误都犯了。”在世乒赛进入四强之前,张继科遇到德国选手鲍姆,第三局5:10落后,连追7个赛点反败为胜,这局比赛让张继科彻底找回了想要的感觉。“打得忘我了,能完全融入进比赛里。”奥运会之后,张继科终于打出了他想要的球。
“当我进了前四以后,说实话,我就感觉机会来了。”四强中的许昕和马龙,是张继科在这次世乒赛中最想交手的,因为在里约奥运周期,男队最核心的竞争在他们三个人之间。
在和许昕打比赛之前,张继科在看录像的时候就觉得这球很难打。“因为没得看,奥运会后我对许昕的胜率是1胜5负。”赛前许昕的夺冠呼声非常高,张继科说,他赛前的心态摆得很好,就是拼着世界排名第一打。这是张继科和许昕第一次在世界大赛中交手,张继科说:“第一局球很关键,我上来5:8落后,最后11:8赢了,从第二局开始我越打越顺,到了3比0领先的时候,我觉得基本上就没问题了。信心跟心态有很大关系,比赛前有信心但是心态不好,一样会出现波动,就像许昕一样,心态让他在比赛里的发挥大打折扣。打世界比赛的半决赛和决赛,就是打心态,真要做到能赢得起,也输得起。”
决赛,张继科遇到比他心态更胜一筹的王皓。张继科开玩笑说,在决赛场又看到王皓,他都要“疯”了。“王皓和我打比赛,拼命的感觉越来越少,比赛没那么残酷了,双方都是尽力发挥自己的实力,所以我认为这次决赛是我们两个发挥最好的一次比赛,真正做到‘献上一场精彩的比赛’了。”
目标,双满贯
双满贯的意义是什么?是要在长达8年的两个奥运周期中,一直处于世界领先的位置。这难度非常大,在技术发展迅速的乒乓球男线中,还没有人能完成这一壮举,但张继科喜欢挑战。其实在拿完大满贯后,家人和朋友已经在用双满贯来鼓励张继科再立目标。“我自己嘴上也总说要拿第二轮,真正行动起来,打起比赛的时候,总会自我原谅。”
张继科说,再次调动自己确实很难,既然是第二轮大满贯,就意味着所有的冠军都是第二次拿,不会像在没有拿过的时候,那么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地拼命要。而是要在所有都经历过了以后,要放下以前的荣誉,从头开始和自己较劲。张继科经常和自己较劲,张继科擅长和自己较劲,但这不代表他喜欢和自己较劲,没有人喜欢让自己难受,张继科也不例外,除非他在心里真正认准了这个目标。
让张继科真正确立起双满贯目标的人,正是蔡振华副局长和刘国梁总教练。在成都封闭训练期间,蔡振华在全队讲话的时候提出三个问题,前两个都是全队的目标和方向,第三个问题,蔡振华特意留给张继科一个人,在全队面前,只讲给张继科听——希望张继科能战胜自己,立下比大满贯更难达到的目标和梦想,双满贯。“打完奥运会冠军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静不下来,领导、家人、朋友都跟我说过拿双满贯,但说实话我都听不进去。蔡局的讲话是在封闭训练快结束的时候,当时我刚输完团体赛,真正能认识到自己身上存在问题,而且蔡局在全队面前专门说针对我个人的事,这在以前我听过的全队训话中是没有过的,那一刻我就突然感觉有了力量,整个人的气场都强了。”
在奥地利训练期间,刘国梁找张继科谈话,这长达三个小时的谈话,让张继科的心更加坚定。“刘指导找我谈话的时机特别好,其实很多时候大家说的话都一样,和我自己想的也一样,但如果聊的时机不对,不能真正使我自己认识到战胜自己的重要性,那反反复复一直说也没有用。”
在巴黎世乒赛的领奖台上,张继科眼眶微湿,他爸爸张传铭说,最后一次见张继科哭还是在他10岁的时候,当时他和大他两岁的队员打比赛,打了第二名,输了比赛的小张继科心里很难受。“这次我看他在领奖台上,有点要哭的感觉。”爸爸这样说。
张继科是一定不会正面回应他到底哭没哭的。他只会说,这个冠军的意义超出了他拿的任何一个。“我属于在比赛场上不是特别看重输赢,但是打完比赛会很看重的人。这次我站在领奖台上,其实和我想像的画面都一样,赢了以后激动和高兴,但是没想到这次会这么感慨,因为之前经历的东西太多,这个冠军拿得太不容易。”在这次世乒赛之前,张继科经历的是没有玩具只有球拍的童年,是长达两年被国家队开除的迷茫,是从陪练到主力的不懈奋斗,是445天完成大满贯的奇迹,是梦想成真之后的茫然,是得到大满贯头衔后被质疑昙花一现的纠结。
“以前我去喊要拿双满贯,感觉有点空,在说大话,拿了巴黎世乒赛冠军以后,我觉得心里有底了,双满贯的目标也更加清晰,我想要的挑战的感觉又来了。”张继科说得没错,拿的冠军越多,对他来说面临的挑战就越大。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会变成压力,但焦点永远对着他,让他拿下一个冠军的难度不断加倍。
“我现在调动自己的方法,就是不停地训练,不停地赢球,挑战很大,也很累。”但张继科不怕累,他说现在打比赛,他能感受到身上的责任。刘国梁说过,成绩好,就要肩负责任,就要做出榜样。“这是我躲不过去的,但我会积极地对待,把责任变成积极的动力。”
张继科是个可贵的运动员,因为他的做事方法,并不仅限于乒乓球和竞技领域,用在你我这样的普通人身上照样合适。我们可以试着给自己定个目标,逼一下自己,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亲自尝试一下完成小事,收获大信心的感觉。当小目标一个个实现,我们要尝试完成自己的一个梦想。梦想实现后,我们依然不要停下脚步,继续以更难的目标激发和挑战自己。渐渐地,我们就会习惯奋斗,习惯成功。张继科已经证实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