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奶

小时候和奶奶在浙东乡下住过几年。我家住的老屋有一个天井，夏季天天盼着月亮早些升起来，好坐在青石板上听奶奶讲故事。奶奶的故事真多，她总是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滔滔不绝地讲。她说月亮上有棵很大的桂树，每年树上必有一片树叶落下来，已经落下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片树叶。拾到树叶的人，便可以坐在树叶上去月亮上旅行。于是，我总盼着那片树叶的到来，一直等了好几年。

记得离小镇不远有座梅山，杨梅熟了的季节，漫山遍野都是紫红色。梅子上市的时候，奶奶总要选些熟透的梅子，洗净后放在酒坛里，酒坛再用泥巴封好，放在阴凉处，数月后就能喝了。那时我尚小，奶奶不允许我喝酒，实在馋极了，就从酒坛里取出一粒梅子放在嘴里，那滋味甜甜的，带着浓浓的酒香。后来我去北京念书，很少再喝到故乡的梅子酒了。有时梦中又回到故乡，奶奶会笑吟吟地捧出梅子酒，我拼命地喝，喝也喝不完，睁开眼睛原来是在做梦，口水只好往肚子里咽。

在九个孙儿孙女中，奶奶最疼我，大概是我回乡下看望她的次数最多，老人特别讲究这个。其实，那时我也是个孩子，哪懂得什么孝道，而是乡下的山水，山里的梅子吸引了我。有一年奶奶病了，父亲为我买了一张火车票，我又回到了故乡的小镇。故乡的小桥依旧，流水依旧，只是奶奶老了，牙齿全脱落了，佝偻着身子，像镇口那棵苍苍疤疤裹着一层鳞甲的老树。奶奶见到我非常高兴，告诉我，她的病是想我想出来的。走的那天，奶奶执意要去车站送我。火车开了，那火车是老式的柴油机车，冒出一股股黑烟。奶奶越来越小的身影，像那山坡上的树一样渐渐退去了。几天后奶奶来信了，说再没有人陪她说话了，她又整日把那把老藤椅搬到老屋门口，斜靠在上面，呆呆地望着院门的方向。

奶奶常寄些家乡的土特产给我，包裹里总是附着她的信，所有的担心和爱护都在这轻轻的一封信里，缓缓地流淌出来。有次奶奶寄来些太阳花籽（家乡野地里长的小黄花），好让我在他乡也能看到家乡的花草。可不知什么原因，苗出了不少，但多数都没成活，仅有一株居然开出了两朵小白花，乐得女儿直拍手蹦高。

在朋友眼里，许多人不理解这位老太，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真诚地善待自己的孙儿。其实，我想道理很简单，这就是奶奶自始至终的善良、仁爱，还有那丰富的情感。那年我买了房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奶奶接来住一段时间，坐坐抽水马桶，可奶奶来信说，她离不开那住了一辈子的老屋。